龟兹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城楼上的哨兵突然挺直了脊梁——远处的戈壁尽头,一串清脆的驼铃穿透风沙,紧接着是震地的马蹄声,黑压压的骑兵队列如潮水般涌来,最前方的旗帜绣着一头昂首的苍狼,那是回纥的图腾。
“是回纥援军!”哨兵的呼喊让整个城楼都沸腾起来。李倓正与高仙芝在城楼下检视新造的攻城梯,闻言立刻翻身上马,郭清鸢提着裙摆从军需帐跑出,手中还攥着刚核对完的丝绸清单。三人并立在城门处,望着那支席卷而来的铁骑,眼中都燃起了亮色。
回纥骑兵的阵形堪称壮观:三万骑士分为三列,前列轻骑手持角弓,坐骑神骏矫健;中列重骑身披鱼鳞甲,马首裹着铁皮,腰间弯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后列则跟着数百峰骆驼,驮着水囊与粮草。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一名身着鎏金铠甲的壮汉勒住缰绳,他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正是回纥可汗骨力裴罗。
“建宁王殿下,别来无恙!”骨力裴罗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与李倓相拥,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草原风霜的痕迹。“本汗接到崔汉衡大人的书信,立刻点兵从怛罗斯赶来,穆罕默德那厮被我拖在葱岭以西,半数兵力都耗在了那里!”
李倓心中一震,这正是他最需要的情报。怛罗斯是大食东扩的咽喉,骨力裴罗在此牵制敌军,意味着疏勒的大食军已成孤军。他侧身引骨力裴罗入城:“可汗雪中送炭,大唐必不相负。高将军,这位便是回纥骨力裴罗可汗;可汗,这位是前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将军。”
高仙芝与骨力裴罗对视一眼,两人都曾在怛罗斯与大食交战,虽分属不同阵营,却对彼此的威名早有耳闻。骨力裴罗抱拳笑道:“高将军怛罗斯一战,以少敌多大名远扬,本汗佩服。此次共击大食,还需将军多多指点。”
入城的路上,骨力裴罗直言不讳地提出盟约条件:“本汗带来两万骑兵,每兵配四马,粮草可自给一月,但将士们需得封赏。若破了疏勒,大唐需给回纥丝绸千匹,另开放河西互市,让我的部民能以战马换中原的茶叶与布匹。”
“可汗所求,大唐皆应。”李倓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过我有一议:丝绸千匹战后即付,河西互市不仅对回纥开放,更可设官管理,确保公平交易,杜绝以往‘一匹马索绢四十匹’的乱象。”骨力裴罗眼中闪过赞许,他最担心大唐重拾旧例剥削回纥,李倓的提议正合他意。
盟誓的地点选在了克孜尔佛塔的中心柱窟。这座洞窟是龟兹最古老的佛窟之一,窟内中心柱连接天地,象征着佛法永恒,两侧甬道的壁画泛着褪色的赭红,描绘着佛陀涅盘的场景。李倓与骨力裴罗并肩站在中心柱前,身后是双方的核心将领,郭清鸢捧着一卷用牛皮封缄的盟约文书,赵虎则举着作为信物的金酒樽。
“以天地为证,佛法为鉴。”李倓高声念诵盟约,“唐与回纥,结为军事同盟,共击大食。回纥助唐收复疏勒,唐赐回纥丝绸千匹,开放河西凉州、甘州互市,许回纥商人自由通行丝路东段。若有背盟者,天人共弃!”
骨力裴罗以回纥语复述一遍,随后接过金酒樽,与李倓交臂而饮。酒液入喉辛辣,却让双方的信任多了几分分量。仪式结束后,郭清鸢引着骨力裴罗的亲信前往军需库,掀开覆盖的油布,露出堆积如山的丝绸——这些丝绸均来自黎州茶马互市,色泽鲜亮,质地细密,是中原最上乘的蜀锦。
“可汗请看,”郭清鸢示意侍女展开一匹织着鸾鸟纹的丝绸,“这千匹丝绸已按回纥习俗,每五十匹捆为一捆,均有防潮油布包裹。从黎州经河西驿路运抵龟兹,耗时不过半月,后续互市的丝绸只会更便捷。”骨力裴罗的亲信伸手抚摸丝绸,触感柔滑,脸上的疑虑彻底消散,快步回报可汗。
盟约既定,内部整合随即展开。龟兹城外的校场上,高仙芝正亲自训练回纥骑兵。回纥骑兵素来以机动性见长,“风驰电掣,往来如飞”,却不擅攻城作战。高仙芝命人搭起模拟的城墙与攻城梯,手持陌刀示范:“你们的骑射能破敌阵,却破不了城墙。待攻城时,轻骑绕至疏勒西门,牵制敌军火力,重骑则下马推撞车,配合唐军陌刀队登城!”
骨力裴罗的侄子移地健不服气,拍马提弓射中百步外的靶心:“高将军,我们回纥骑兵无需下马,照样能踏平疏勒!”高仙芝不恼,指着城墙上的箭楼:“你看那箭楼,居高临下,你的战马再快,能快过箭簇?去年吐蕃攻龟兹,就是仗着骑兵凶猛,结果在西墙缺口死伤千余。”
移地健脸色一红,却仍不服输。高仙芝便命赵虎率百名陌刀手列阵,让移地健带五十名回纥骑兵冲锋。陌刀手如墙而进,刀刃斜指,回纥骑兵冲至阵前,竟被陌刀纷纷挑落马下。移地健滚落马时,高仙芝的陌刀已架在他颈间:“现在明白,攻城需步骑配合了?”移地健翻身跪地:“请将军教我!”
与此同时,李倓正在处理吐蕃战俘。盐水谷一战俘获的两千余名吐蕃士兵,被关押在龟兹城外的临时营寨中。李倓站在营寨高台上,用藏语高声道:“尔等若愿归降,编入屯田队,可免死罪,分给土地,三年不纳赋税;若执意顽抗,即刻斩首!”
战俘中一阵骚动。一名吐蕃老兵站出来,眼中满是戒备:“我们若归降,你真会给我们土地?”李倓指向焉耆方向:“那里已开垦出千亩农田,种的是河北新麦种,耐旱高产。你们种出的粮食,一半自用,一半充军粮,比在吐蕃为论恐热卖命,强过百倍。”
郭清鸢适时送上麦种与农具,那老兵接过饱满的麦种,放在掌心摩挲——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优良品种。最终,一千八百名吐蕃战俘选择归降,被分为十队,由唐军老兵带领前往焉耆屯田。剩下的两百余名死硬分子,则被派去修复龟兹至疏勒的驿路,以劳代罚。
就在唐军与回纥军整合之际,疏勒城内的穆罕默德正焦躁不安。他站在疏勒城的箭楼上,望着城外连绵的农田,脸色阴沉如水。吐蕃兵败的消息传来后,他立刻收缩兵力,将疏勒、于阗的残兵共一万五千人集结起来,在城外掘出三丈宽的壕沟,竖起密密麻麻的拒马,又引麻沟河的水灌入壕沟,企图凭城固守。
“总督,唐军与回纥军已在龟兹会师,怕是很快就要来攻疏勒了。”大食副将哈立德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的粮草只够支撑一月,若得不到本土援军,必败无疑。”穆罕默德一拳砸在箭楼的栏杆上:“立刻派使者前往阿姆河以西,向哈里发求援,让他派三万精兵速来!”
使者乔装成粟特商人,趁着夜色从疏勒北门出发,却不知早已被唐军斥候盯上。这支斥候队由阿术带领,他精通粟特语与西域地形,带着十名老兵一路跟踪,在疏勒以西的戈壁中截住了使者。“奉李都护之命,拿下!”阿术一声令下,老兵们如猛虎扑食般上前,将使者按倒在地,从他怀中搜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
书信很快送到李倓手中。郭清鸢精通波斯语,当场翻译出来:“穆罕默德致哈里发:唐军与回纥结盟,兵锋已指疏勒,请求速派三万援军,沿阿姆河-拔换城路线东来,半月内抵达。若破唐军,疏勒的丝路贸易权全归哈里发所有。”
“拔换城。”李倓指着舆图上的阿克苏地区,“这里是大食援军必经之地,地势险要,两侧是戈壁,中间只有一条通道,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高仙芝点头附和:“拔换城曾是安西四镇的重要戍堡,我当年平定小勃律时曾在此驻军,熟悉那里的地形。”
当晚,唐军与回纥军的核心将领齐聚安西都护府的军帐,召开战术会议。军帐中央的舆图上,疏勒与拔换城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李倓手持木杆,指着舆图说道:“此次作战,我们采用‘围点打援’之计。”
他的木杆指向疏勒:“我与骨力裴罗可汗率两万唐军、三万回纥军,兵分三路包围疏勒,每日佯攻,吸引穆罕默德的注意力,让他坚信我们会全力攻城。”随后木杆转向拔换城:“高将军率五千轻骑,提前埋伏在拔换城两侧的戈壁中,待大食援军进入伏击圈,立刻发起攻击,断其退路,将其全歼!”
骨力裴罗站起身,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本汗的回纥骑兵擅长奔袭,佯攻的任务交给我们!保证把穆罕默德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高仙芝则问道:“若大食援军提前抵达,或穆罕默德识破计策出城接应怎么办?”
“有郭王妃在,可保万无一失。”李倓看向郭清鸢,“清鸢留守龟兹,主持后勤,同时派驿卒沿龟兹-拔换城驿路传递信号,一旦发现大食援军动向,立刻以烽火为号。若穆罕默德出城,我与可汗便顺势攻城,拿下疏勒。”
郭清鸢点头应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后勤清单:“龟兹存粮足够五万大军一月消耗,冬衣与伤药已分装完毕,每队都配有专门的医兵与运粮队。从龟兹到拔换城的驿路已修复,烽火台每隔十里一座,信号一日可传三次。”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李倓送骨力裴罗出营,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的戈壁上,远处的龟兹佛塔传来悠长的钟声。“可汗,此战若胜,丝路东段将重归大唐掌控,回纥的商队也能畅通无阻。”李倓说道。骨力裴罗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都护放心,本汗的骑兵,绝不会让你失望。”
回到营帐,郭清鸢正为李倓整理行装。她将一件新缝的护膝套在李倓腿上,轻声道:“疏勒气候比龟兹更冷,这护膝里填了羊毛,保暖。攻城时务必小心,穆罕默德的大食军擅长使用投石机,你要离城墙远些。”
李倓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我会小心。你在龟兹也要保重,若有紧急情况,立刻派赵虎回援。”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与她腰间的另一半合在一起,“等我拿下疏勒,就回来陪你看龟兹的胡杨林。”
次日清晨,龟兹城外鼓声震天。李倓与骨力裴罗率领五万大军,兵分三路向疏勒进发。回纥骑兵的马蹄声踏碎了戈壁的寂静,唐军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高仙芝则率五千轻骑,趁着夜色悄悄离开龟兹,向拔换城疾驰而去。郭清鸢站在城楼上,望着两支队伍远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心中默念:“倓郎,必胜。”
阳光洒满西域大地,一场决定丝路命运的大战,即将在疏勒与拔换城同时拉开序幕。而龟兹城的佛塔钟声,仿佛在为这支联军祈祷,期盼着西域重归安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