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检查项目,开始的时间比较晚,所以中间隔着一段漫长的等待时间。
回家休息显然来不及,而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嘈杂人声的医院走廊里干等,对急需恢复体力的江予安来说,无异于另一种消耗。
“我们去车上等吧,”我看了看时间,提议道,“车里安静点,你也能躺一会儿。”
他疲惫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推着他来到医院的停车场,找到我们的车。我打开车门,尽可能地将前排副驾驶的座椅推到最前面,为后座腾出最大的空间。
“来,到后面来,能把腿放平休息一下。”我弯下腰,准备帮他进行这今天的第无数次转移。
然而,上午高强度的检查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和臂力。当他像往常一样,双手撑住车门框和座椅,试图发力挪动时,手臂明显地在颤抖,核心力量不足,尝试了两次,身体都只是微微抬起,便又沉重地落回了轮椅里。
“不行……”他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挫败感和深深的疲倦,“月月,我……没什么力气了。”
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和那双微微颤抖、连支撑自身都困难的手臂,我的心揪紧了。没有一丝犹豫,我立刻说道:“别使劲了,我抱你过去。”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先将他刹好的轮椅固定死,然后调整姿势,双腿微屈,重心放低,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环抱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抄向他的膝弯。
“来,一二三——”我数着口令,用尽腰部和大腿的力量,猛地向上发力。
他的身体比看起来还要沉重,尤其是那双无法配合发力的腿,在我抱起他的瞬间,就像两个沉重的沙袋,直直地往下坠。他显然也感觉到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捞”自己的腿,可那双刚刚连支撑转移都乏力的手臂,此刻更是徒劳,只是在空中虚弱地划动了一下,根本无法阻止双腿的下坠趋势。
“别管腿,先坐上去!”我咬着牙挤出这句话,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和腰腹,抱着他沉重的上半身,几乎是踉跄着,将他往车后座的方向“拖”和“塞”。
他的臀部终于挨到了座椅的边缘,但大半个身子还悬在外面,双腿更是完全垂落在车外。我丝毫不敢松劲,用肩膀和侧身顶住他,空出一只手,死死抵住他的后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里推、往上托。
这是一个极其狼狈和费力的过程。我们俩都气喘吁吁,我的手臂和腰背因为过度用力而酸痛不已,他的脸上也布满了忍耐和无奈。
终于,在一次拼尽全力的助推后,他的臀部完全坐上了后座,上半身也勉强靠在了椅背上。
但这还不算完。他那双无力垂落的腿还留在车外。我赶紧俯身,双手分别托住他的大腿和脚踝,小心地、一寸一寸地将他沉重的双腿也搬进车内,尽量让它们能平放在宽敞的座椅上。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累得不行,撑着车门框直喘气。对他说道:“你先自己调整一下姿势,舒服一点,我把轮椅收起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微弱地“嗯”了一声。
我关好后车门,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费力地将他那辆沉重的折叠轮椅抬起、收起、安置好。每一个动作都感觉手臂在抗议。
等我终于搞定,绕回到后座车门边,想看看他调整得怎么样了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安稳地半躺着休息。
或许是因为座椅皮质光滑,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维持姿势,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向下滑落,臀部卡在了后排座椅与前排靠背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绝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看起来更加无助和脆弱。
而最让我心惊的是他那双腿。即使已经平放,肌肉却依然处于一种异常的兴奋状态,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整个车厢仿佛都在微微震动。那颤抖的幅度和频率,远比上午任何一次痉挛都要剧烈,像是不停歇的筛糠,根本无法停止。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连睁眼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全部的意识都在对抗着那来自身体内部的、无尽的疲惫和失控。
我默默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透过后视镜,静静地看着后座那个在痛苦和疲惫中挣扎的身影。
车库里的光线昏暗,将他的脆弱无限放大。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我能做的,只是陪着他,等待这段最难熬的时光过去,等待下午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