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就那样瘫着,谁也没力气先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客厅里慢慢平复。空气中弥漫的饺子香气,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食物冷却后特有的、略带油腻的气息。
我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茶几上那两盘饺子。原本晶莹润泽、冒着诱人热气的胖饺子,此刻已经彻底凉透了,表皮失去了光泽,微微有些发皱,紧紧挨在一起,显得无精打采。
我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沙发上的江予安。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未散的疲惫和一丝无奈的歉意。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两盘凉透的饺子,无声地询问:还吃吗?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痉挛和耗尽力气的转移,我们俩都狼狈不堪,食欲恐怕早就吓跑了。而且,凉透的肉馅饺子,口感和味道都会大打折扣。
江予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饺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即,他撑着沙发扶手,努力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吃。”
一个字,简单,却透着一股执拗。这是我们一起包的饺子,是他忍着不适坐在地上,包出一个个漂亮“弥勒佛”的成果,是我们今晚本该享有的、平静温馨的晚餐。他不想因为这场意外,就让这一切努力白费,让这个夜晚以饥饿和遗憾收场。
“都凉透了,”我提醒他,语气里带着心疼,“吃了对胃不好。”
“热一下就好。”他说着,目光已经转向厨房微波炉的方向。
看他坚持,我也不再说什么。撑着发软的膝盖从地毯上站起来,端起两盘饺子走向厨房。打开微波炉,设定时间,听着里面传来的嗡嗡声,我看着转盘上慢慢旋转的饺子,心里五味杂陈。
“叮”的一声,饺子热好了。我端出来,重新放回茶几上。热过的饺子冒着些许蒸汽,看起来似乎恢复了点生气,但我知道,口感肯定不如刚出锅时了。饺子皮会因为水分流失而变得有些干硬,馅料也可能因为反复加热而失去部分鲜味。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自己包的形状不算美观的饺子,咬了一口。果然,皮有点硬,馅料的味道也显得有些平淡,远不是想象中那般鲜美。我嚼了几下,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子。
江予安也夹起一个饺子,慢慢吃着。他吃得很安静,咀嚼得很慢,似乎也在品味这经过波折后的食物滋味。
他看见我放下筷子,眼神黯了黯,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疚:“抱歉,月月。早知道……我就坐在地上把饺子吃完再起来了。”
他是在后悔,后悔自己因为想要回到轮椅上,而引发了那场剧烈的痉挛,破坏了这顿晚餐,也让我受了惊吓,费了大力气。
我看着他苍白倦怠的侧脸,心里只有剩下满满的心疼。
“胡说什么呢,”我立刻反驳,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不忍,“地上凉,坐久了怎么行?跟你没关系,是意外。”
我顿了顿,想起他刚才痉挛时那痛苦万分的模样,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语气变得严肃:“倒是你,江江,你刚才……怎么会那么严重?痉挛天天有,但从没见你疼成那个样子,汗出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帘,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饺子,避开了我的视线,语气依旧平淡,重复着之前的说辞:“可能……今天有点累着了。”
“累着了?”我显然不信。他每天坚持复健,处理律所繁重的工作,强度一直很大,单纯的劳累,绝不足以引发如此骇人的反应。我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联想到他之前说的“异样的疼痛”,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不行,”我放下筷子,态度坚决地看着他,“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我不放心。”
若是往常,他大概率会以“老毛病了”、“检查也查不出什么”、“不想浪费时间”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他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隐忍和回避。
然而,这一次,他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他轻轻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我担忧的视线,给出了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回答:
“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这次出差回来,我就去检查。”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丝毫不情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这个干脆的答应,反而让我愣了一下。我准备好的所有劝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我有些错愕的表情,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疲惫又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轻声道:“快吃吧,不然又要凉了。”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他答应了,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说“出差回来”,又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了。
我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饺子依旧不够美味,但看着对面安静用餐的他,想着他刚才那句难得的“好”,我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忧,似乎也随着这温热的、不甚完美的食物,一点点被吞咽下去,转化为一种坚定的、要陪他一起面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