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黄浦江的寒风裹挟着水汽和隐约的腥味，像冰冷的刀子，刮过三号码头林立的吊臂和堆积如山的货箱。
远处租界的璀璨灯火与这里的昏暗死寂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沐兮穿着一身几近融于夜色的深灰布衣，头发利落地缩在帽子里，脸上蹭了些许煤灰，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码头小工。
她伏在一堆废弃的麻袋后面，屏息凝神，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如星的光芒。
父亲笔记上那串破译出的日期与地点，像命运的指针，精准地将她引向了这片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水域。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几乎要浸透骨髓。就在沐兮怀疑自己是否解读有误时，一阵压抑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几辆蒙着帆布的卡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码头深处，停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半嵌入地下的仓库门前。
她的心脏微微一紧。
仓库门打开，露出里面昏黄的光线。
几个穿着普通工服、但动作异常矫健麻利的人开始从卡车上卸货。
那并非普通的木箱或麻包，而是一个个规格统一、质地特殊的金属容器，外面刷着奇怪的标识——一个扭曲的、类似松枝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串难以辨认的编号。
“杉”
沐兮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笔记上的那个字，与眼前这个图案隐隐对应！
普德药房的阴影，周复明那悲天悯人面具下的算计，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冰冷的实体。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位置，试图看得更清楚。
那些容器被搬运工们异常谨慎地处理着，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极度危险或珍贵的东西。
她甚至看到其中一个容器的阀门处，似乎有微弱的冷气渗出。
必须再近一点！
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她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利用货堆的阴影和机械的掩护，一点点向仓库侧面的一个通风口挪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让她喉咙发紧，胃里一阵不适。
就在她即将靠近通风口，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日语和中文夹杂的、低声指令时——
“什么人？！”
一声粗嘎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她身后炸响！
一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扫过她刚才藏身的区域，险些照到她！
沐兮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死死贴着冰冷的货箱壁，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杂乱地逼近，不止一个人。
手电光柱在她周围逡巡。
“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影子！”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像是日本浪人。
“搜仔细点！绝不能出岔子！”
第一个声音命令道，透着凶狠。
沐兮的指尖冰凉。她听到拔刀出鞘的细微摩擦声。
被发现了！
一旦被抓住，下场不堪设想！
她甚至能看到黑暗中逼近的人影轮廓。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般涌上。
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远处，一堆空铁桶突然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在寂静码头上足以惊动所有人的声响！
“在那边！”
逼近沐兮的守卫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厉声叫着朝声响处冲去。
手电光柱也立刻移开。
沐兮愣了一瞬，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向着来时的方向，玩命地飞奔！
“站住！”
身后的怒吼声和脚步声再次响起，显然守卫很快发现上当，分出一部分人追来。
沐兮不顾一切地在迷宫般的货堆间奔跑，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冰冷的空气割着肺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
她拐过一个弯，前方却被一堆巨大的木箱堵死了去路！
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旁边一条极其狭窄的、堆满废弃缆绳的缝隙里，猛地伸出一只手，精准而有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瞬间拖入了黑暗之中！
“唔！”
沐兮的惊呼被那只手死死捂住。
那人力气极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带着她紧贴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
浓重的阴影和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完美地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追兵脚步声轰隆着从缝隙外跑过，手电光胡乱扫射，骂骂咧咧地向错误的方向追去。
“妈的！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肯定跑不远！”
声音逐渐远去。
缝隙里，沐兮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以及一种……莫名的、让她心悸的熟悉感。
那只捂住她嘴的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力量十足却并未弄疼她。
是谁？
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码头上重新恢复那种诡异的寂静后，那只手才缓缓松开。
沐兮猛地转身，想要看清救命恩人的脸。
然而，那人动作更快。在她转过来的瞬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极其模糊的、融入黑暗的侧影轮廓，以及一件深色外套的衣角。
对方似乎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在她能看清之前，就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沐兮一个人，呆立在冰冷的黑暗中，心脏仍在狂跳，满心都是惊疑不定。
他是谁？为什么救她？是敌是友？
她低头，发现刚才被拖拽时，手心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就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那是一块从某个容器上断裂下来的、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上面清晰地印着那个扭曲的松枝图案，以及一个编号的一角。
确凿的物证！
沐兮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碎片，指尖被锐利的边缘硌得生疼。
她再次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黑暗中只有风声呜咽。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最隐蔽的路径，迅速撤离了这个危机四伏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