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渐次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霞飞路寂静的除夕后半夜。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也终于歇止，只剩下寒风掠过电线发出的呜咽，衬得这间破损的公寓愈发空旷寂寥。
沐兮依旧站在窗边，直到确认最后一辆车的尾灯也消失在街角，她挺得笔直的脊梁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懈下来。
方才面对众人时强撑的冷静与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劫后余生般的清醒。
空气中混杂着雪茄、古龙水、书墨、桂花酿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这些属于不同男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令人窒息的余韵，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诡异而危险的“聚会”。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
歪斜的房门，散落的茶杯，吃剩的糕点，还有沙发上留下的褶皱……
一切都记录着不久前的混乱与喧嚣。
温馨的闺蜜小聚，最终演变成权力与阴谋的短暂交汇点，而她，是那个风暴中心身不由己的旋涡。
她走到餐桌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
沈知意带来的食盒还开着，里面精致的点心无人动过，像一种无声的讽刺。
孙应洋那瓶昂贵的烈酒孤零零地立在一旁，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匿名电话……”
沐兮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会是谁？
张彦钧？
不，他若要发难，不会用如此迂回且容易失控的方式，更不会亲自到场镇住局面。他的霸道是直接的。
周复明？
有可能。他惯于借力打力，制造混乱从中牟利。今晚的局面，他确实最游刃有余，也最后可能全身而退。但他真的需要用一个警察厅的线报来试探什么吗？沐兮觉得这似乎有些低估了他的手段。
沈知意？
他的愤怒和怀疑不像伪装。他视她为禁脔，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全（或者说，脱离他控制）的事情都会触怒他。但……会不会是他自导自演，意图进一步孤立她，让她更加依赖他的“保护”？想到他那温柔面具下可能隐藏的如此深的算计，沐兮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孙应洋？
他的动机最是模糊。利益？试探？或是与他失忆的过去有关？他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但局外人往往看得最清，也最可能暗中推动。
江予哲？
沐兮几乎立刻排除了他。他的愤怒和屈辱如此真实，他的理想主义不容许他做这种事。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对沐家遗产、对“星槎名录”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
日本人？青帮？或是其他她尚未察觉的敌人？
线索纷乱如麻，每一个猜测都有其可能性，却又都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力，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看不清织网的人是谁。
她走到那扇被临时用木条固定的门前，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木茬。
冰冷的夜风依旧能从缝隙中钻入了，提醒着她现实的脆弱。
张彦钧说明日会派人来修，这看似是关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监视？
他的人来了，这间公寓最后一点独立的象征恐怕也将不复存在。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周旋于这些男人之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需要精心计算。
复仇之路漫长而黑暗，而她甚至尚未真正找到仇人是谁。
她需要线索，需要破局点。
沐兮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被她藏在胸口暗袋的密写笔记上。
父亲留下的东西，是她唯一的依仗。
她走到书桌前，点燃一盏小小的台灯。
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她笼罩其中。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笔记，摊开。
那些看似寻常的商业记录和诗词摘抄，在特殊的药水作用下，会显现出父亲隐藏的信息。
她之前已经破译出部分关于“星槎名录”的指引和家族资金转移的线索，但还有很多晦涩之处。
她拿出自制的显影药水，用细毛笔蘸取，极其小心地涂抹在看似空白的页边角落。
灯光下，淡淡的字迹逐渐显现。不再是关于名录或资金，而是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夹杂着几个零散的词语：
“……冬至……普德……鹂音……三号码头……杉……”
“普德药房！”
沐兮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她之前怀疑与家族灭门有关的线索之一！
父亲果然留下了指向这里的信息！
“鹂音”……是江予哲给她的那支哨子？父亲怎么会知道？
“三号码头”……这与周复明和日本人合作的“特殊器材”运输有关吗？
最让她心惊的是那个“杉”字。她清晰地记得，周复明与日本人的秘密计划，就叫“杉计划”！
父亲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到底深入到了何种程度？
他的死，与这个“杉计划”又有什么关联？
这些零散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似乎即将打开一扇通往真相核心的大门，但信息过于碎片化，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她反复看着那串数字和字母组合，尝试着各种破译方式——坐标？
密码？页码对照？
却一时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桌角那份报道码头火灾的旧报纸，日期赫然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拿起那串数字，对照着日历和父亲笔记里其他一些隐秘的日期标记……
她明白了！
这不是密码，而是日期和时间的编码！指向的是一个特定的时刻！
而那个时刻……沐兮快速计算着，脸色微微发白——是明晚子夜！
父亲在用这种方式，向她预示明晚子夜，在“三号码头”，会有与“普德”、“杉计划”相关的重要事件发生？！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而微微发热。
是陷阱？
还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指向仇人的最后线索？
无论是什么，她都必须去！
台灯的光晕下，沐兮的侧脸沉静而坚定，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这个发现驱散。眼眸中，复仇的火焰再次冰冷而炽烈地燃烧起来。
她轻轻合上笔记，将其紧紧按在胸口。
窗外，寒夜依旧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