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夏消失了。
就在萧绝的眼前,被那混沌漩涡中睁开的、冰冷漠然的巨眼,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强行掳走,没入了那片象征着“真实”的未知之中。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萧绝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怀中残留着她最后的体温与淡淡的星辉气息,但那个鲜活的人,已然无踪。他眼中的世界,在她消失的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灰。灵魂深处那通过【燃魂寄命术】建立的连接,虽然未曾彻底断绝,却变得极其微弱、飘渺,仿佛隔着了无穷远的时空,只剩下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应,证明着她尚未彻底湮灭。
“锦……夏……”干涩的、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从他喉间挤出,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后空洞的回响。他维持着那个徒劳的拥抱姿势,挺拔的脊梁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支撑,微微佝偻下去,唯有那双死死盯着混沌漩涡消失点的眼睛,赤红如血,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与……毁灭一切的暴戾。
“呵……呵呵……哈哈哈!”一旁,传来九幽圣主癫狂而扭曲的笑声,他指着那空荡荡的漩涡原先所在的位置,状若疯魔,“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触及‘真实’的下场!归于虚无!永恒的寂灭!这才是最终的归宿!你们……你们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哈哈……”
他的狂笑声在空旷死寂的葬神渊核心回荡,充满了大计破灭后的绝望与歇斯底里。
然而,他的笑声并未持续多久。
一道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打断了他。
“聒噪。”
是国师。
他不知何时已拭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混沌眼眸,此刻也带着一丝未散的波澜,深深地望了一眼苏锦夏消失的地方,随即,目光冰冷地转向了九幽圣主。
“圣主阁下,你的棋,已经下完了。”
国师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朴的、散发着微光的铜钱。铜钱在他指尖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响,与这葬神渊残留的、被苏锦夏重构后趋于平衡的法则隐隐共鸣。
“现在,该清场了。”
话音未落,国师指尖的铜钱骤然消失!
下一刻,它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直接出现在了九幽圣主的眉心之前!
九幽圣主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缩,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他疯狂催动死气想要抵挡,但之前冲击禁制、又与苏锦夏引动的规则风暴对抗,早已让他元气大伤!
噗嗤!
一声轻响。
那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冰雪,毫无阻碍地嵌入了九幽圣主的眉心!
“不……可……能……”九幽圣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茫然,他周身的死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飞速溃散,身体从眉心开始,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裂纹中透出纯净的星辉!
“尘归尘,土归土。你的执念,该散了。”国师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九幽圣主绝望而不甘的注视下,他的身体,连同其内那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幽冥本源,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称霸一方、谋划千古的九幽圣主,就此……形神俱灭!
残余的几名幽冥长老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窜。
国师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袖袍轻轻一挥。
嗡!
周围空间中那些相对稳定的门扉,其中一扇通往极致寒冰的门户骤然亮起,一股绝对零度的冰寒气息席卷而出,瞬间将几名幽冥长老冻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随即连同冰雕一起,被吸入了那扇门后,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强敌灰飞烟灭。
葬神渊核心,只剩下了国师,以及……仿佛失去魂魄的萧绝。
国师走到萧绝身边,看着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绝望的雕塑,轻轻叹了口气。
“靖王殿下,她还未死。”
这句话,如同惊雷,猛地劈入了萧绝死寂的心湖!
他霍然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国师,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她在哪?!‘真实’是什么?!”
“贫道也不知‘真实’具体为何物。”国师坦诚地摇头,目光悠远,“那或许是超越了我们这方世界理解的存在,是规则的源头,亦或是……囚笼。历代守门人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寂灭,更是隔绝我们这方世界与‘真实’的直接接触。”
他指向苏锦夏消失的地方:“但她以自身为引,补全寂灭,触及本源,已然引起了‘真实’的注视。被接引而去,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如何能找到她?”萧绝追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绝。
国师沉吟片刻,摊开手掌,那枚击杀九幽圣主的铜钱再次出现,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凭借你与她之间的灵魂联系,或许……再加上此物的指引,有机会感应到那片未知维度的坐标。但……”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那片区域,法则与我们截然不同,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以你如今的状态前去,十死无生。而且,即便找到,如何带回她,亦是未知。”
“十死无生,也要去。”萧绝没有任何犹豫,他艰难地操控轮椅,转向国师,深深一拜,“请国师助我!”
国师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意志,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头。
“也罢。林萦托付我照拂其女,贫道终究未能护她周全。这份因果,便应在你身上吧。”
他屈指一弹,那枚古朴铜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萧绝的眉心,在其意识海中悬浮,散发出微弱的指引波动。
“此物能助你感应方位,但能支撑多久,贫道亦不知。你需要先离开葬神渊,恢复伤势,至少……需要一具能承受跨界之压的躯体,以及更强大的灵魂。”
萧绝感受着意识海中那点微弱的坐标感应,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极其渺茫的星光。他重重磕头:“萧绝,铭记大恩!”
……
一个月后。
南疆,某处隐秘的山谷。这里曾是搬山一脉的一处废弃据点,如今被简单修缮,成为了暂时的落脚点。
竹屋之内,萧绝盘膝而坐。他依旧坐在轮椅上,但周身的气息却与一月前截然不同。虽然灵魂的创伤依旧沉重,脸色也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面前,悬浮着三样东西:一枚散发着空间波动的七彩石头(引路之石),一块残缺的、却蕴含着精纯星辰之力的黑色晶石(得自葬神渊地面),以及一本摊开的、材质特殊的古老书册。
苍鹰和骆驼陈站在一旁,神色恭敬中带着担忧。
“王爷,您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骆驼陈忍不住开口,“《星骸铸身诀》乃是搬山一脉记载中最凶险、近乎魔道的炼体之法,以星辰残骸与寂灭之力重塑己身,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之下场!况且,您的灵魂伤势未愈……”
萧绝的目光扫过那本古老书册,上面记载的正是那门禁忌秘法。这是他翻阅了遗族和搬山一脉所有残存典籍后,找到的唯一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获得足以跨界力量的途径。
“本王心意已决。”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唯有铸就‘星寂之躯’,方能承受时空乱流,方能……去寻她。”
他抬起手,引路之石和那块黑色晶石在他力量的牵引下,缓缓靠近,散发出危险的能量波动。
“苍鹰,驼陈。”
“属下在!”
“本王闭关期间,此地安危,交由你们。若……本王失败,你们便自行离去,隐姓埋名,不必再回中原。”
“王爷!”苍鹰虎目含泪,还想再劝。
萧绝却已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外界。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那凶险无比的秘法运转之中。
引路之石的空间之力开始撕裂他的经脉,黑色晶石中的星辰与寂灭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与【燃魂寄命术】残留的魂火激烈冲突!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伤势!
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如同瓷器般的裂纹,裂纹中透出七彩与灰暗交织的光芒,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苍鹰和骆驼陈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打扰,只能死死守住竹屋内外。
时间一天天过去。
竹屋内时而传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重组声,时而爆发出混乱的能量波动,时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苍鹰和骆驼陈几乎要绝望,以为萧绝已然失败身亡之时——
轰!
一股庞大、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平衡感的威压,猛地从竹屋内爆发开来!竹屋的屋顶被直接掀飞!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那依旧是萧绝的面容,但肤色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如同玉石与金属混合的质感,隐约可见皮下有细微的星辉流转与寂灭纹路隐现。他原本残废的双腿,此刻竟完好无损地站立着,只是动作间带着一丝初生的僵硬。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偶尔掠过一丝七彩或灰暗的流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与……非人的冷漠。
星寂之躯,成了!
他成功地在濒临崩碎的边缘,以莫大的意志,强行驾驭了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重塑了己身!
萧绝(或许现在该称之为星寂之躯的萧绝)缓缓抬起手,感受着体内那迥异于内力、更加贴近本源规则的磅礴力量,眼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深处,是永不熄灭的寻找之火。
他感应着意识海中那枚铜钱传来的、依旧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坐标指引。
“锦夏……等我。”
他低声自语,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出现在山谷之外,再一步,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其速度之快,远超以往!
苍鹰和骆驼陈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久久无言。
“王爷他……真的还是原来的王爷吗?”骆驼陈喃喃道。
苍鹰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无论王爷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们的王爷!他要去寻王妃,我们便替他守好这最后的退路!”
……
无尽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维度夹缝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无数流动的、变幻的、代表着不同规则与信息的“光带”和“色块”。
苏锦夏悬浮在这片“真实”的虚妄之中。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眉心的守门人印记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护住了她的核心意识。她的暗银星眸平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在这里,她“看”到了世界的构成基础,看到了法则的编织与演变,看到了无数文明兴衰的剪影,甚至……看到了她自己过往人生的每一个细节,如同画卷般展开。
这“真实”,是无穷的知识,是终极的真理。
但,它也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同化力。那些流动的信息洪流,不断试图冲刷她的个人意识,让她融入这无尽的“真实”,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失去自我。
她紧紧守住了眉心的印记,守住了脑海中关于萧绝、关于母亲、关于所有牵挂的记忆碎片。这些属于“人”的情感与执念,在这片冰冷的“真实”中,成了她唯一的锚点,让她不至于迷失。
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她尝试过移动,尝试过探寻,但这片维度似乎无边无际,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直到某一刻。
她眉心的守门人印记,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悸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外界信息的冲击,而是……一种遥远的、微弱的、却带着无比熟悉气息的……呼唤?
那呼唤穿过层层维度的阻隔,穿过无尽的规则乱流,如同一点星火,顽强地投射到了她所在的位置!
是萧绝!
他……在找她!他竟然能找到这里?!
苏锦夏那一直古井无波的暗银星眸,骤然亮起了惊人的神采!那属于“苏锦夏”的情感瞬间压过了“真实”的同化!
她猛地抬起头,循着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呼唤方向,“看”了过去。
在她视线的尽头,那无尽变幻的规则色块与信息光带的深处,仿佛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孔洞”?孔洞的另一边,隐约传来与她出身世界同源的气息!
是出口?!还是……萧绝强行打开的通道?
没有时间犹豫!
苏锦夏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量,引导着守门人印记,化作一道纯粹的意识流光,向着那个“孔洞”的方向,决然地……冲了过去!
无论那边是希望还是更大的陷阱,她都必须去!
因为,他在呼唤她!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流光即将触及那个“孔洞”的刹那——
一股庞大、冰冷、充满了审视意味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墙壁,骤然降临,拦在了她的前方!
是那只“真实”之眼!它,一直都在!
“觐见未止,何故……离去?”
冰冷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
最终的阻碍,出现了!
苏锦夏能否突破这“真实”的阻拦,回归她的世界?而那个“孔洞”的另一端,等待她的,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