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从教务处的门里走出来时,正值下课铃响过不久。
走廊和中庭瞬间被涌动的人潮填满——黑鹰内部员工的子弟、家族旁系的孩子们,以及部分通过特殊途径入学的普通学生,共同构成了这所特殊学校的日常图景。
当穿着校服的白走出教务处时,周围瞬间投来无数道目光。
人群像被磁石吸引般隐隐围拢过来,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低低蔓延,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上前搭话。
白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他径直朝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步伐迅疾,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让空气凝结,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路。
直到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明显的骚动。
“喂!小白!小白!”
清雅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清亮穿透了嘈杂,她从人群后方挤了过来,动作干脆利落。
周围的人看到她,喧闹声更响了一些:
“清雅来了!”
“女神!今天那球太帅了!”
也有不明所以的人在交头接耳:“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看见吗?刚才白带着他们班那群‘怪物’,差点把教练给打了!”
“啊?怎么这样?”
“听说是因为比赛名额的事……”
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白的耳膜上。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下颚线绷得紧紧的,往前走的速度更快,几乎带起了风声。
清雅几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然后扭头对着周围的人,眉头一皱,带着不耐烦的强势:“哎呀,你们都别说了!说什么呢?闭嘴!”她随便指了几个人,“还你,对,就是你!”
被指到的男生一脸懵,下意识反驳:“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准说就是不准说!”清雅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才没有要打教练!我们只是……”
她试图解释,但话还没说完,白猛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一怔。
“别说了。”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烦。他不再给清雅任何开口的机会,拉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在更多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中,快步朝着教室方向冲去。
“哎!小白!白!哎……”清雅被他拽得脚步踉跄,有些着急地想回拉住他,却只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那表情臭得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一个解释。
“说了也没用。”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脚步更快了。
总之,最后是清雅几乎是被白一路拖回了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特殊教室。
走进教室的瞬间,原本还在激烈争论着什么的环境忽地安静下来。
班上所有的同学——这些“特殊”的少年少女——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门口,聚焦在白身上。
然后,他们就看见白狠狠地撇了撇嘴,肩膀垮下来,有点丧气地说:
“还是不让去。”
“唉——!!!” 周围瞬间爆发出一片哀鸿遍野的叹息和不满的嘟囔。
一个情绪激动的男生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凭什么?!我们踢得这么好!凭什么就只让我们自己内部踢,要么就是跟那群外校的‘精英’踢?平时在本校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
“对啊对啊!”有人纷纷附和,“出去踢也不让使劲,这算什么比赛?!”
“就是憋屈!”
眼看刚刚被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要被点燃,群情再次激愤起来。
清雅连忙上前几步站到白身边,抬高声音:“好了好了!都安静!”
她一开口,教室里的讨论声瞬间小了很多,大家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甘,又隐隐有一丝希望,似乎在等着她发布什么新的“任务”或“指令”。
一个离得近的短发女生迫不及待地问:“清雅,你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她眼睛发亮,带着跃跃欲试,“要不我们像上回一样,再一起去教务处?”(显然,上次那个惊天动地的“拆了教务处”的主意,源头就是清雅。)
立刻有人兴奋地附和:“对!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证明我们能行!”
“这个行!”
清雅眨了眨眼,双手向下压了压:“好了,安静,听我说。”
大家立刻屏息凝神。
结果,清雅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其实我觉得……咱们也没必要再继续这么坚持……了吧?”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白都猛地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女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清雅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继续解释道,语气试图显得轻松:“今天王教练私下和我聊了挺久的,我觉得……他说的话有点道理。”
她组织着语言,“你们想啊,我们今天在球场上,是不是又有点控制不住力道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下次真把谁弄伤了,咱们的身份不就很容易暴露了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与现实不符的沉重:“好不容易从那种地方出来,现在能有这样一个伪装的身份安稳上学……如果伪装被识破了,肯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我们说不定……就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嘶——”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训练营的记忆,哪怕是零碎的,也足以让这些孩子感到本能的恐惧。
白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他猛地抓住清雅的肩膀,用力将她掰过来正对自己,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
“清雅!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要放弃了吗?你要背叛我们吗?!”
“不是背叛!我是在陈述一种事实!”清雅试图挣脱他的钳制,“白,你听我说,教练和老师们已经很为难了。而且……”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给他们上“社会常识与行为规范”课的老师已经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板,清了清嗓子:
“各位同学,上课了,请回到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写着不情不愿,但在老师的注视下,还是纷纷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白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组,倒数第二排,紧靠着窗。清雅是他的同桌。
白一回到座位,就猛地将身体转向窗户那边,只留给清雅一个写满“拒绝沟通”的背影。
他低下头,拿出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胡乱地写画着,笔尖用力,几乎要戳破纸页。
讲台上,老师开始板书,粉笔划过黑板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教室里,有的人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躁动不安,小声交头接耳;有的人则抬起头,眼神懵懂地听着老师讲述那些与他们的成长经历、与他们被灌输的“常识”截然不同的世界规则——比如礼貌,比如克制,比如……“普通”的生活。
清雅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机会,悄悄拿起圆珠笔,用笔帽那头轻轻戳了戳白紧绷的胳膊。
“喂,白。”
白毫无反应,甚至把身体往窗户方向又挪了挪。
清雅轻轻“嗤”了一声,带着点无奈的好笑,又戳了一下:“喂,白。”
白依旧不理,反而猛地一扭身,彻底躲开她的骚扰。
清雅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小声问:“……真生气了?”
后来,在她坚持不懈、见缝插针地戳了好几次之后,白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头,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嘴巴紧紧撇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委屈和怒火。
这个在球场上冷若冰霜、在同伴中一呼百应的小霸王,此刻却在上课时间,偷偷低着头,假装在写字,实则是在跟自己汹涌的眼泪水较劲。
他瞪着清雅,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赌气:
“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做搭档了!”
清雅惊讶地抬头,这才看清他泛红的眼圈和那副强忍泪意的样子。
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拽上天、此刻却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少年,不知怎的,非但不觉得担心,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好想逗一下……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可是……我们以后也没有组织安排的搭档了呀,组织都垮台了。本来就不用搭档了呀?”
白被这话噎了一下,事实确实如此,但这让他更加生气了,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让他胸口发堵。
他猛地把自己抽屉里的几本书全都抽出来,“啪”地一声垒在他们桌子中间。
“你!不准靠近这里!”他恶声恶气地说完,再次把头扭向窗外,彻底沉浸在被“背叛”的伤心与愤怒中。
清雅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扯了扯他校服的袖子:“别生气了,白。其实……我说的也有一点道理的吧?”
但显然,白现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课堂上是老师平稳的讲课声和同学们沙沙的笔记声。
白望着窗外,窗外种着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枝叶摩挲着,将斑驳的树影投到窗玻璃上。
阳光被切割成一束束明亮的光柱,穿透尘埃,落在课桌一角。
空气里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和淡淡的粉笔粉尘气息。
望着窗外宁静的树影和小道,白胸口那股汹涌的、无处安放的怒火和委屈,总算渐渐平息了一些。但那种深沉的失落和不甘依然盘踞在心头,沉甸甸的。
他眼神放空,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那条偶尔有学生或老师经过的林荫小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望着,望着……
直到,一个身影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边缘。
那是一个成年人的身影,修长,挺拔,步伐从容。
白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坐直了些,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脸几乎要贴到冰凉的玻璃上。
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不知怎么,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过于专注的视线,行走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朝着教学楼这边,朝着这扇窗户的方向,望了过来。
刹那间——
两双极其相似的、如同灰蓝色冰湖般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穿透玻璃窗,在空中无声地碰撞在了一起!
白的手下意识地扒在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
窗外的纪川,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紧贴着窗户少年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评判,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看着。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微微颔首,随即收回视线,转过头,继续沿着林荫小道,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白就那样扒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身影,看着他一点点走远,看着他银白的发丝在树影斑驳的光线下流动着微光,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彻底脱离了他这扇窗户所能捕捉的全部视野。
直到……清雅再次用笔帽戳了戳他的手臂。
白这才像是猛然回神,失魂落魄地坐回自己的凳子,眼神还有些涣散。
“你在看什么呀?”清雅好奇地问,也探头朝窗外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路和摇晃的树影。
白闷闷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看了什么……又怎么样?”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反正……看了什么,也什么都做不到。”
然后,他自己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还在跟这个“前预备搭档”闹脾气,瞬间又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清雅,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想理你”几个大字。
清雅看着他这样子,疑惑地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