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七月,暑气渐消,晚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如同一匹无形的素练,轻柔地拂过燕王府的亭台楼阁。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漾开圈圈涟漪。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汉白玉的栏杆、琉璃瓦的飞檐都镀上了一层清冷而圣洁的光晕。
赵持盈刚从完颜兀鲁的房中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因久坐而生的疲惫,但眉眼间那抹掩不住的笑意,却比天上的新月还要明亮。她款步走到庭院中,见范正鸿正背着手,在廊下如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随着他的步伐而伸缩不定,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灼。
“王爷,快别来回走了,地砖都快被您踏出印子了,看得我眼都晕了。”赵持盈走上前,声音温软如玉,带着一丝嗔怪的笑意,“兀鲁妹妹一切都好,安道全先生刚诊过脉,说她胎相稳固,只待时日。您这般,倒像是比产妇还紧张。”
范正鸿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那叹息中混杂着忧虑与期盼:“我如何能不急?自上月兀鲁说胎动频繁,我这心就没放下来过。北伐大计,万事俱备,只待我亲赴中京坐镇,挥师北上,直捣上京。可如今……这千斤重担压在心头,让我如何走得安心?”
“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赵持盈打断他,伸手为他抚平了因踱步而微皱的衣襟,“家中有喜,是天大的福分,再要紧的军国大事,也得往后稍稍。再说了,孙安,卞祥,花荣三位将军已分赴各城要塞,辽西防线固若金汤,陈希真将军他们亦能独当一面,您就安心在王府等着抱孩子吧。这,才是眼下的头等功勋。”
正说着,他们的小儿子范承燕揉着惺忪的睡眼,由李师师牵着小手,像只慵懒的小猫般走了过来。他一见范正鸿,便立刻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地要抱:“爹爹,二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踢二娘?”
范正鸿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被瞬间击中,他俯身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承燕乖,弟弟妹妹很乖,再过些时日就能出来陪你玩了。”
“爹爹,我要给他们讲故事!”承燕搂着范正鸿的脖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就讲孙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
“好,等他们出来了,你天天讲给他们听。”范正鸿朗声而笑,心中那份因军务而生的焦躁,被儿子的童言稚语如春风化雨般抚平了不少。他抱着承燕,赵持盈立在一旁,李师师含笑而立,一家四口在溶溶月色下,构成了一幅温馨美满的画卷。
日子就在这期盼与等待中一天天过去。七月二十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仅泛起一抹鱼肚白,平妻完颜兀鲁的寝宫“静心苑”便已灯火通明,忙碌起来。丫鬟们端着热水、布巾,脚步轻快而紧张地进进出出,稳婆早已在房内准备妥当,神色凝重。神医安道全则早已守在房内,不时为兀鲁诊脉,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
范正鸿则如一尊雕像般站在院中,身姿笔挺,但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晨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听着屋里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的痛呼,他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赵持盈站在他身旁,将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安慰:“王爷别急,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过这一关,便是新生。想当初我生承燕时,听王将军说你就是这样在院里站了一夜,如今都第二个了,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放心吧,有安先生在,定会母子平安。”
辰时,天光大亮,一声响亮无比的婴儿啼哭如惊雷般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范正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紧接着,安道全洪亮而欣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诞下了一位小公子!”
范正鸿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脸上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屋里又传来兀鲁的一声闷哼,似乎比之前的痛呼更加沉重。他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再次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要将其看穿。一个时辰,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他双腿发麻,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又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哭响起,比刚才那声还要高亢,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王爷大喜!是龙凤胎!母子(女)平安!”安道全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范正鸿只觉得眼前一热,一股巨大的喜悦洪流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腿脚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地扶住廊柱才站稳。他看着赵持盈,她正笑着对他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就说吧,是双喜临门。”
喜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幽州城。关胜、林冲、呼延灼三位将军虽在城外驻守,但也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来贺礼。更巧的是,仿佛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几日,关胜的夫人、林冲的夫人、呼延灼的夫人也先后诞下男婴,关将军的儿子取名‘关铃’,林将军的儿子取名‘林天豹’,呼延灼的儿子取名‘呼延钰’。四家同喜,将门添丁,整个幽州城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仿佛提前庆祝了北伐的胜利。
寝宫内,药香与乳香交织在一起,温暖而安详。兀鲁面色苍白,虚弱地倚在床头,但看着怀中襁褓里的婴孩,眼中却盛满了母性的光辉。
“王爷,您看,多像您。”赵持盈看着自己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婴,又看了看兀鲁怀里那个正闭着眼、小嘴却吧嗒个不停的男婴,眼中满是温柔与感慨。
范正鸿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那小小的、柔软的一团躺在他臂弯里,让他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与珍重。他又俯身,仔细端详着儿子,那眉眼间的英气,依稀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对兀鲁轻声道:“辛苦你了。”
兀鲁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看到他们平安,一切都值了。”
赵持盈在一旁道:“我已为他们取了乳名,男孩叫‘承安’,盼他一生平安顺遂;女孩叫‘承宁’,愿她一世安宁喜乐。大名,就等王爷来定了。”
“好,好,承安、承宁,好名字!”范正鸿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与期许,眼中满是化不开的笑意。
范承燕被乳母领着,好奇地凑到摇篮边,踮着脚尖,看着两个熟睡的婴孩,小声问:“娘亲,这就是弟弟妹妹吗?他们好小啊。”
“是啊,”赵持盈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摇篮旁,“以后你就是哥哥了,是家里的小男子汉,要好好保护他们,知道吗?”
“嗯!”范承燕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