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闭着眼,风拂过他的衣袖,指尖还残留着符箓脱手时的微震。就在金光冲天而起的刹那,他忽然察觉不对——那八道贯通天地的光柱中,有一道在升腾途中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之物咬了一口,骤然扭曲、断裂。
符力如溃堤之水,自断口喷涌而出。
阴风凭空卷起,带着刺骨寒意横扫宫殿前广场。几名巫祝立足不稳,踉跄后退,手中铜铃坠地,发出几声杂乱脆响。灵气逆流,原本清澈的气机变得浑浊,仿佛有看不见的污痕渗入天地脉络。
玄阳双目骤睁,眸中星河流转,神识瞬间攀上高空符网。他一眼便锁定了那道崩裂的光脉——正是东南方位那一笔横划所化。此线本应平直延展,如今却如蛇般扭动,边缘不断剥落细碎光点,如同朽木腐烂。
左手疾挥,万灵拂尘横扫而出。尘丝震荡成弧,如网兜般将逸散的符力尽数兜住,顺势一引,送回主阵核心。与此同时,右手掐诀,指尖凝出一道银辉,在空中迅速补画残缺符线。笔意未断,符形可续。
一道虚影般的符纹在他指间成型,轻轻一推,嵌入断裂处。光脉重新接续,虽略显黯淡,但总算稳住屏障雏形。天空中的金光再次铺展,缓缓压下,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无形隔膜,自高台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场中众人松了一口气,仍跪伏于地,不敢抬头。唯有颛顼微微抬起脸,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
玄阳并未放松。他心知方才那一瞬的失控绝非偶然。符文结构完整,施法过程无误,若非外力干扰,不可能出现如此精准的断裂。他抬手召回悬浮半空的符箓,掌心一托,将其稳稳置于手中。
符纸依旧金光流转,表面看不出丝毫破损。但他神识沉入其中,立刻察觉异样——那第一笔横划的末端,原本已被封存的细微扭曲,竟再度浮现,位置分毫不差,如同被人刻意复制。
这不是巧合。
他闭目,以太极之意缓缓注入符纸,模拟书写时与天地共鸣的状态。通天箓悬于脑后,悄然映照识海。一幅画面在心中重现:笔意落纸,天地应和,而在那每一笔收尾的间隙,确有一丝极淡的存在贴附其后,似寄生之物,借符道共鸣潜入法则层面,在最关键的节点轻轻拨动弦音,令其偏离原轨。
它不破坏,不吞噬,只是轻轻一扰,便足以让完整的秩序产生裂隙。
玄阳睁开眼,目光沉静。
这东西懂得符道,甚至比大多数修行者更懂——它知道哪一笔最易受扰,哪个音节最接近天地共振的临界点。它是冲着“符”来的,专为瓦解秩序之言而存在。
他左手轻抚万灵拂尘,尘根微动,将那丝残留气息缓缓吸入深处。这一次,他加了一重封印,以三重符环缠绕其外,防止它悄然逸散或变化形态。只要这气息尚存,日后便有追索之机。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混沌交界的方向。
那里什么也没有,连云都不曾聚拢。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有人在看。
不是窥探,也不是试探,而是**校准**。
就像猎手盯着弓弦,等射手拉开最后一寸,才扣下扳机。
玄阳收回视线,神情未变。他转身面向仍跪伏于白玉阶上的颛顼,声音低而清晰:“界已分。”
颛顼浑身一震,缓缓抬头。
“然根未净。”玄阳继续道,语气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颛顼嘴唇微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他能感受到头顶那层屏障的存在,也能察觉到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阴风。但他不明白,为何符已成,师尊却说“根未净”。
玄阳没有解释。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也不必说。人族需要安定,需要相信这场仪式圆满落幕。质疑与恐慌只会动摇根基。
他将符箓收入袖中,动作从容,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寻常波澜。风吹动他的青衫,万灵拂尘垂落在身侧,尘丝安静,唯有根部一丝极细微的震颤,被他用神识牢牢锁住。
他站在高台尽头,目光扫过广场四周。那些跪拜的人群已经开始低声祈祷,孩童被母亲抱紧,老者合掌喃喃。宫墙之外,炊烟袅袅升起,人间如常。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道泄露的符力,并未完全消散。
他感知到,在东南方向十里外的一片荒林里,有一株枯树突然抽出了新芽,枝条扭曲生长,叶片呈暗金色,脉络排列竟隐隐构成半个残缺符纹。那不是生机,是污染的种子落地生根。
还有城东一口古井,井水原本清澈,此刻却泛起淡淡银光,水面浮现出一圈圈无法解读的刻痕,像是某种回应。每当符光震动一次,那些刻痕就加深一分。
这些都不是自然现象。
是**回响**。
符术本为沟通天地之语,如今这语言被篡改,天地竟也开始说出错乱的句子。
玄阳不动声色,右手悄然掐了一个隐秘法诀,通过通天箓向四面八方撒出一道极细的探查之念。这不是攻击,也不是追踪,而是一次无声的“听诊”——他要听听这片天地的呼吸是否正常。
结果让他心头微沉。
在方圆百里内,至少七处地点出现了类似的异常反应。它们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却都在同一时刻开始变化,时间点恰好对应符光断裂的那一瞬。
这意味着——对方不仅能干扰符术,还能利用泄露的符力,在远处布置响应节点。这是一种预谋已久的布局,而非临时出手。
玄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所有信息收归识海。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击,而是确认源头。
是谁能在符道共鸣的层面动手?是谁能在他书写天地法则时,悄无声息地贴附其后?又是谁,早已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这么多未知的锚点?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方才补画符线时,指尖曾短暂接触到断裂的光脉。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触感——不像能量,也不像神识,倒像是某种“注视”的实体化,仿佛有一双眼睛,顺着符文的缝隙,盯进了现实。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常规的符术对抗范畴。
是更高维度的干预。
玄阳抬起头,再次望向混沌边界。这一次,他没有收回目光。
他知道,对方既然敢出手,就一定会再动。
而下次,他不会再让符力泄露。
他要顺着那根线,反向寻去。
风忽然停了。
广场上的火把不再摇曳,连飘动的旌旗也僵在半空。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然后,玄阳感觉到袖中的符纸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风。
是因为它**被触碰了**——尽管无人靠近,尽管他亲手封存了所有接口。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拉扯感,像是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勾了一下符心。
玄阳眼神一冷,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五指紧扣符箓,神识如刀劈下,直斩那股外来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