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双手按在石案边缘,体内灵机如江河奔涌,顺着经脉汇入指尖。那一道银辉自掌心升起,缓缓落向符纸中央的圆点。笔未动,意先至,整幅符图仿佛有了呼吸,微微起伏。
就在银辉触碰到符心的刹那,纸面骤然离地三寸,悬于空中。墨色符纹由黑转金,八道光柱自符角激射而出,穿透屋顶,在高空绽开一圈圈无形涟漪。那不是声响,也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震动,仿佛天地间某根绷紧的弦终于被拨动。
远处山峦间的飞鸟突然失衡,扑棱着坠入林梢;溪流倒卷三尺,又瞬间归位。整个高地陷入一瞬的凝滞,连风都停了下来。
玄阳眸光微闪,右手已握紧万灵拂尘。尘丝轻颤,将空气中残留的一缕异样气息吸入根部。那气息极淡,似腐叶混着冷铁,不属五行,亦非天地所生。他尚未细察,天外忽垂下一道紫气,落地化人。
青袍素履,面容古拙,老子立于静室外阶,目光只在符图上停留一瞬,便道:“此符载道,然道中有杂。”
玄阳未动,只低声问:“师尊所指何意?”
“符形未变,其‘音’已偏。”老子语声平淡,却字字清晰,“大道如言,符为其声。今声中有伪,恐非天成。”
玄阳眉心微动,识海中回放方才书写全过程——每一笔皆依本心,每一线皆顺天息,无丝毫错漏。他沉声道:“弟子所书,皆出自然,未曾违逆半分。”
老子不答,抬手轻挥。太极图虚影一闪,映照符纸。玄阳神识中顿时显现异象:那第一笔横划,表面平直如尺,可在最细微处,竟有极短促的波动,如同琴弦被人用指尖轻轻拨了一下,虽未断裂,却已偏离原音。
心头一震。
这不是事后篡改,而是**在落笔的同时,已被悄然干扰**。某种存在,竟能在他书写符文、沟通天地的瞬间,同步扭曲法则的共鸣。
“你以符载道,故最易被‘反道’之物所扰。”老子声音依旧平静,“慎之。”
话音落,紫气散,人已不见。
静室重归寂静。仓颉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攥着笔杆,嘴唇微张,似有千言,终未出口。他知道这一符关乎天地格局,更知道师父从不出错——可若连符文本身的“声音”都能被污染,那他们所依凭的道,是否还纯粹?
玄阳沉默良久,抬手收符入袖。布料与符纸相触时,发出一声极轻的摩擦响,像是某种警告。
他知道此刻若退,便是辜负了那些跪在高台下的百姓,辜负了颛顼额上的汗与眼中的光。可他也清楚,这一符若真带着“伪音”落下,日后裂隙滋生,未必不是更大的灾劫。
但他亦明白——
符道之所以为道,不在完美无瑕,而在明知有险,仍敢落笔。
他转身推开木门,步出静室。
风迎面吹来,带着远处宫殿方向传来的钟鸣。那是颛顼命人敲响的礼钟,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仿佛在等待一个时代的开启。
玄阳踏上石阶,脚步稳定。仓颉欲追,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住一步。他只能望着师父背影渐行渐远,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宫殿前,白玉阶铺展如雪。颛顼仍跪于其上,双手撑地,脊背挺直。他身后站着数十名巫祝与大臣,皆低首屏息,不敢言语。天空原本晴朗,此刻却隐隐聚云,层层叠叠压向四方,仿佛天地也在注视这一刻。
玄阳走近时,颛顼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显然已跪候多时。
“您……成功了?”他声音沙哑。
玄阳点头,从袖中取出符箓。金光隐现,符纹流转,八道光柱虽已收敛,但那股压制性的力量仍在缓缓扩散。
“此符一旦激活,神不能随意降世,人亦不可妄通天机。”玄阳看着他,“你确定要在此地施符?”
“我确定。”颛顼叩首到底,“请符祖赐福人间。”
玄阳不再多言,抬步登阶。每走一步,脚下白玉便泛起一圈微光,如同回应他的意志。待他立于最高处,面向苍穹,双手缓缓抬起。
符箓悬浮于胸前,金光渐盛。
就在此时,他指尖忽然一滞。那符心中央的圆点,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像是心跳。
玄阳瞳孔微缩。
他立刻调转神识,探入符内。一切符线皆稳,结构完整,可就在那第一横的末端,一丝极细的扭曲再次浮现,如同毛发般纤弱,却又顽固存在。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破坏,只是静静地嵌在那里,像一颗种子,静静等待发芽。
玄阳不动声色,左手悄然抚过万灵拂尘。尘丝微震,将那丝异动锁入根部封存。他知道,现在不能停,也不能毁符重画——时机已至,人心已定,若中途变卦,只会引发更大动荡。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将符箓高举过顶。
“天地有序,阴阳各归。”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神居其位,人守其界。今日立符,非为禁绝,只为清明。”
话音落,符箓脱手升空。
金光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八道光柱再度炸开,这一次不再是涟漪,而是如刀锋般斩向四方虚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自高空蔓延而下,覆盖整片大地。
与此同时,遥远混沌深处,某一角落的虚空轻轻扭曲了一下。没有身影,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极淡的波动扩散开来,如同水面投入了一粒砂,无声无息。
玄阳猛然回头,望向那片虚无。
他什么也没看到。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有人在看。
不是窥视,是**注视**。
就像执棋者看着棋盘,等着某一步落下,好顺势推倒整局。
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升腾的符光之上。屏障正在成型,天地间的气息开始分离,神力与凡气各自归位。颛顼伏地不起,身后众人纷纷跪拜。
玄阳站在高台尽头,风吹动他的衣角。
他忽然抬起右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极细的符线凭空浮现,转瞬即逝,落入符光之中,混入那八道光柱之一。
那是他临时加的一道暗记——只有真正完整的符文才会接纳它。若将来有人试图解析此符,这道线会自动显形,暴露出最初的“伪音”所在。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闭眼。
符已启,界将分。
可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只乌鸦掠过宫墙上空,翅膀扇动的节奏忽然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