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夏挽见他情绪虽然激动,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下些许。
她站起身,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衣裙。
“夜深了,你喝了药,好好歇息,积攒精神体力应对明日。
一切,等迎回公爹再说。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刚迈出一步,李淡却像是突然被无形的恐惧攫住,急声唤道:“嫂子!”
夏挽脚步一顿,缓缓回身,烛光在她半边红肿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李淡望着她,那双尚且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沉重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依赖,有感激,更有一种深切的、害怕失去的恐慌。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那个盘桓在心头的问题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待此件事了,你会离开侯府吗?”
父亲猝然离世,她名义上的丈夫、他的兄长李敬德早已亡故,她与南昌侯府最紧密的纽带似乎已然断裂。
他害怕,害怕在这接连的打击之后,连这个在他最彷徨无助时给予他冷静与支撑的嫂子,也会选择离开。
若连她也走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还剩什么?
夏挽闻言,身形有瞬间的凝滞。
她抬起眼帘,看向李淡那双充满了期盼与不安的眼睛,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含义却极其复杂的笑容,她轻声答道,语气飘忽如羽。
“我还有瑾玄呢。”
她没有给出明确的去留答案,但提及那个尚在宫中、身份尴尬的幼儿,似乎给了李淡一个模糊的慰藉。
李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急切地表明心迹。
“嫂子放心!瑾玄是大哥的骨血,是我李淡的亲侄子!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定视如己出,悉心教导,绝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李家,永远是他的家!”
他心中暗忖,或许只要瑾玄还需要李家的庇护与身份,只要这个孩子还在,夏挽应当···就不会轻易舍下这一切吧?
夏挽没有再回应,只是对着他,又露出了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太多李淡此刻无法读懂的情绪。
随后,她不再停留,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站在李淡院子冰冷的石阶上,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动她未簪钗环的散发。
夏挽抬起头,望向那片漆黑如缎、不见星月的夜空,仿佛那无尽的黑暗,正预示着南昌侯府乃至整个朝堂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血雨腥风。
她的心,如同浸没在寒潭深处,沉甸甸,冷飕飕。
李淡不能倒,他是稳住南节军的关键。
而南节军这支力量···她眯了眯眼,感受着脸颊伤口传来的隐隐刺痛。
贤太后的逼迫,宫中的倾轧,父亲的算计,还有那隐藏在幕后、对兵权虎视眈眈的黑手···
这一切,都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若想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若想挣脱束缚掌控自己的命运,仅仅拥有叶微冉为她经营的财富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力量,需要足以让所有人投鼠忌器的力量。
而军队,无疑是这世间最直接、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兵权,她也要。
京城的一处僻静茶楼雅间内,夏冀临窗而坐,目光淡漠地扫过楼下熙攘的人流。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神色恭谨的李青青。
“小姐的案子已经了结,那个女人,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
夏冀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平常,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处理干净,手脚利落点,别留下任何首尾。”
李青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决绝,她立刻起身,微微躬身。
“是,我明白。这就去办。”
她没有任何疑问,更没有一丝怜悯。
在夏挽的事情上,她向来知道该怎么做才算“干净”。
离开茶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李青青眯了眯眼,对跟在身后如同影子般的臧六儿低声吩咐,语气冷冽。
“可以动手了。你去把念恩带过去,告诉她···是时候‘报答’夏姐姐的恩情了。”
臧六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转身便汇入人流,迅速消失不见。
李青青则独自一人,朝着软禁张燕子的那座隐蔽小院走去。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这一次,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反复无常、差点害了夏姐姐的女人,彻底消失。
小院依旧僻静,推开门,张燕子正焦躁地在院内踱步。
一见到李青青,她立刻冲上前,语气带着急切与埋怨。
“青青!你可算来了!夏妹妹的案子到底结了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念恩?整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我都要疯了!”
李青青脸上瞬间堆起了安抚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快。
“燕子姐姐别急,我今日来,正是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夏姐姐的案子,今日已经彻底了结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将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蓝布包袱递给张燕子。
“你看,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里面是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换洗衣物,还有···足够你们母女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银票。”
张燕子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地将包袱夺过,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打开查看。
当看到那厚厚一叠面额不小的银票时,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狂喜的光芒。
几千两!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熬了这么久,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终于···终于可以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过上好日子了!
“青青,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紧紧抱着包袱,仿佛抱着通往新生活的钥匙,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现在就可以。”
李青青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念恩已经在城外等着了,我们这就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张燕子闻言,再无半点犹豫,迅速将包袱重新系好,又找了块素色丝巾将脸围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过去的一切。
她跟着李青青,几乎是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这座囚禁她多时的小院。
门口,臧大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候着。
两人上了车,马车便轱辘轱辘地行驶起来,穿过喧嚣的街市,缓缓驶向城门。
出了城门,景色渐渐荒凉。
马车并未沿着官道行驶太久,便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最终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边停了下来。
张燕子看着窗外茂密而寂静的树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她抓紧了怀里的包袱,警惕地看向李青青。
“青青?这是哪里?我们不是要离开吗?来这里做什么?”
李青青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别担心,燕子姐姐,这里是城外,安全。
你看,她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