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北京的风就添了层凉意。许柔柔一早去菜市场,见路边有老农摆摊卖菊花,黄的、白的、紫的,挤在竹筐里,带着露水洗过的清气。她蹲下身挑了两盆,一盆墨菊,一盆金丝皇菊,想着摆在出租屋的窗台上,正好配那盆快谢了的茉莉。
“许姐,买花呢?”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柔柔回头,见是老李,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书。自从上次书法展见过后,他们倒常见面——有时是在社区的图书馆,他看报纸,她翻菜谱;有时是在张阿姨家的小院,他帮着修枝,她陪着择菜。
“李老师早。”许柔柔笑了笑,把挑好的菊花往竹篮里放,“看这花开得好,买两盆回去。”
“这墨菊不错,花瓣厚实,能开一个月。”老李蹲下来帮她扶了扶花盆,“我家院里也种了几株,昨天刚剪了两枝,想送你插瓶,怕你嫌麻烦。”
“不嫌麻烦,挺好的。”许柔柔心里暖了暖。老李说话总是这样,温和,体贴,像秋日的阳光,不烈,却能照进人心里。
两人并肩往胡同走,老李说起社区下周要办菊展,就在街心公园,邀了几位退休老人现场写菊诗,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凑什么热闹。”许柔柔摆手。
“去看看嘛,”老李停下脚步,看着她,“听说还有人现场教做菊花糕,你不是爱琢磨这些?去学学,回头做给孩子们吃。”
许柔柔被说动了。思凡和思柔最近忙着实习,总说食堂的饭吃腻了,要是能做些新奇点心,他们肯定高兴。
“那……我去看看。”
菊展那天是周六,天朗气清。许柔柔换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是思柔去年给她买的,说显气色。走到街心公园,远远就见五彩的菊花摆成了造型,“金秋赏菊”四个大字用黄色菊花拼出来,格外惹眼。
老李已经在那儿了,正帮着工作人员挂书法作品。见她来,笑着迎上来:“来得正好,刚泡了菊花茶,尝尝?”
他递过个保温杯,杯盖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漫出来。许柔柔抿了一口,温温的,带着点花蜜的甜,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张阿姨说你爱喝淡点的,没放太多糖。”老李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许柔柔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挺好喝的。”
两人沿着花径慢慢走,看各色菊花。老李懂花,这株是“绿云”,那盆叫“紫龙卧雪”,说起来头头是道。许柔柔听着,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田埂上也长野菊,她和叶不凡总掐来编花环,戴在头上,追着蝴蝶跑。
“在想什么?”老李见她出神,轻声问。
“想起以前村里的野菊了。”许柔柔笑了笑,“没这么金贵,却开得泼辣。”
“野菊好啊,耐活,不择地。”老李看着她,“像有些人。”
许柔柔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脸上微微发烫,转开话题:“不是说有做菊花糕的吗?在哪儿呢?”
老李领着她往公园深处走,果然见一群人围着个长桌,一位戴白帽的师傅正演示怎么做菊花糕。许柔柔看得认真,连老李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都没察觉。
“要记步骤吗?我带了本子。”老李递过个小本子和笔,是那种最普通的软皮本,上面已经记了几行字,是刚才看菊展时记的花名。
许柔柔接过本子,低头记下“干菊花泡软、揉进糯米粉、加冰糖”,笔尖划过纸页,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安稳——有人陪你看花,替你记步骤,不用慌,不用赶,日子像这菊花糕,慢慢蒸,慢慢甜。
中午老李请她在公园附近的小饭馆吃饭,点了两菜一汤,都是清淡的。席间说起思凡和思柔的实习,许柔柔眼里带着骄傲:“俩孩子都懂事,说实习工资够自己花,不用我操心。”
“年轻人肯吃苦,将来错不了。”老李给她夹了块豆腐,“不过你也别总想着他们,该歇歇了。我前几天去琉璃厂,见有家画院招书法班,周末上课,你要不要去试试?”
许柔柔愣了一下:“我哪行啊,连笔都握不稳。”
“我可以教你啊。”老李说得自然,“我退休前教过书法课,不算太外行。”
许柔柔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叶不凡也是这样,兴冲冲地说“我教你功夫”,眼里的光,和此刻老李眼里的光,竟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像烈火,一个像温茶。
“我……考虑考虑。”她低下头,喝了口汤。
吃完饭往回走,路过一家花店,老李进去买了一小束雏菊,递给她:“插在你那墨菊旁边,颜色亮。”
许柔柔接过花,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赶紧分开。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雏菊,嫩黄的花瓣,像撒了层阳光。
“下周六,画院的课是下午两点。”老李站在胡同口,看着她,“我在门口等你?”
许柔柔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厉害。她抬头,见老李眼里带着期盼,还有点紧张,像个等着老师点名的学生。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
老李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我先走了,下午还得去图书馆整理书。”
“嗯。”
看着老李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许柔柔低头闻了闻怀里的雏菊,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心里。她想起早上买的菊花,想起老李泡的菊花茶,想起他说“我教你啊”,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比往年要暖得多。
回到出租屋,她把墨菊和金丝皇菊摆在窗台上,又把那束雏菊插进玻璃瓶,放在书桌中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花瓣上,也落在老李给的那个小本子上。
她翻开本子,见最后一页空白处,老李用铅笔轻轻画了朵菊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许柔柔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或许,有些邀约,不必说破,像这菊香,慢慢飘,慢慢漫,总能落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