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衙署内,烛火摇曳,将林惊羽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他手中那份来自淮扬的密报,此刻重若千钧。字里行间,周文正与沈万金的勾当、江都百姓的冤屈、新政被扭曲践踏的现状,化作一股冰冷的怒焰,在他胸中无声燃烧。他并非易于动怒之人,多年军旅与侍卫生涯早已将他的心志磨砺得坚如铁石,但此刻,一种源于道义与职责的凛冽杀意,却难以抑制地弥漫开来。
这绝非简单的贪腐或怠政。这是在陛下励精图治、意图革除积弊、与民更始的开端,公然扇向朝廷的一记响亮耳光!是在试探新朝权威的底线,是在蛀空新政的根基!若放任此等行径,各地观望者必将群起效仿,届时,陛下苦心推行的种种良政,恐将沦为害民之苛政,朝廷威信扫地,民心尽失。
“备马!”林惊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打破了签押房内凝滞的空气。“即刻入宫!”
夜色中的皇城,肃穆而静谧。林惊羽手持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乾清宫外。通传之后,他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西暖阁。
武泽苍尚未歇息,正伏案批阅着奏章。登基以来,他虽设法减轻日常政务负担,但涉及军国大事、官员任免及重要政策的奏疏,他依然坚持亲自过目。见林惊羽深夜匆匆而来,眉宇间带着罕见的凝重,武泽苍放下朱笔,心知必有要事。
“陛下。”林惊羽躬身行礼,随即将那份密报双手呈上,“淮扬急报,江都县令周文正勾结豪强沈万金,阳奉阴违,曲解新政,盘剥百姓,情节极其恶劣。”
武泽苍接过密报,就着明亮的宫灯,仔细阅读起来。起初,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握着纸张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密报中描述的种种,远超他的想象。他本以为新政推行会遇到阻力,或许是官僚体系的怠惰,或许是旧有观念的束缚,却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大武(启明)朝的疆土上,竟有官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将惠民之政扭曲为害民之具!那些巧立名目的税赋,那些强占良田的勾当,那些垄断市场的恶行,还有那被投入大牢的含冤百姓……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推行新政,是怀着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能过得更好一些的初衷,是融合了现代思维对公平与效率的追求。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砰!”
一声闷响,武泽苍的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震得案上的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岂有此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帝王的震怒,“朕的新政,减免赋税,鼓励垦荒,推广技艺,本意是普惠天下,休养生息!竟成了这些蠹虫盘剥百姓的新借口!周文正!沈万金!好大的狗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目光中的寒意却愈发刺骨。他看向肃立在下方的林惊羽,很清楚这件事必须用最果断、最严厉的方式处理。
“惊羽,”武泽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此案,性质恶劣,影响极坏!这不仅是贪腐,更是对朝廷权威的公然挑衅,对新政根基的恶意破坏!此风绝不可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此案,便是你锦衣卫立威之时!朕要你亲自带队,挑选精干人手,前往淮扬,彻查此案!将周文正、沈万金及其党羽,一干人犯,给朕锁拿回京!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有一个算一个,绝不姑息!朕要借此案,告诉天下所有官员,新政,不可违!民心,不可欺!朝廷的法度,更不是他们可以肆意玩弄的!”
“臣,领旨!”林惊羽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他明白皇帝的意思,江都县就是那只必须被雷霆手段处置的“鸡”,用以震慑天下那些心怀侥幸、蠢蠢欲动的“猴”。这不仅是一场抓捕,更是一场政治表态,是新朝锐意改革的决心展示。
武泽皇走到林惊羽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深邃:“记住,惊羽。此行,要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狠,彰显朝廷肃贪反腐之决心!更要准,所有证据,务必扎实,人证、物证、口供,链条完整!朕要此案,办成铁案!要让天下人,包括那些可能想为他们求情、开脱的人,都无话可说!”
“臣,明白!”林惊羽再次沉声应道。他深知“铁案”二字的分量,这意味着办案过程必须无懈可击,证据确凿,经得起任何审视。
领受旨意后,林惊羽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返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此时的北镇抚司衙内,灯火通明。得到紧急集合命令的缇骑们早已静候在校场之上,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夜风吹动衣袂的猎猎作响。这些缇骑,皆是林惊羽从军中、民间严格选拔而来,不仅要求武艺高强,机敏过人,更要求身家清白,忠诚可靠。
林惊羽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他没有过多废话,言简意赅:
“奉陛下口谕,锦衣卫即刻赴淮扬府江都县,查办县令周文正、豪强沈万金勾结抗旨、贪腐害民一案!此案关系新政推行,关乎朝廷威信!陛下严旨,要快,要狠,要准!办成铁案!”
“此行,由我亲自带队。抽调北镇抚司第一、第二两个精锐小队,共五十人!要求:格斗擒拿好手二十人,擅长追踪、侦查、潜伏者二十人,精通刑讯、笔录者十人。另,请南镇抚司派遣两位经历官随行,负责全程记录办案经过,监督办案程序,确保一切行动符合《锦衣卫条例》!”
命令下达,整个锦衣卫系统高效运转起来。被点到名字的缇骑迅速出列,检查装备——绣春刀、手弩、铁尺、锁链、千里镜、以及各种便于携带的取证工具。南镇抚司的两位官员也很快到位,他们带着厚重的空白案卷和印信。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惊羽下令所有人脱下显眼的飞鱼服,换上便于行动的青色或灰色劲装,外罩普通斗篷。五十余人,分成五批,间隔一刻钟,从锦衣卫衙门的不同的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汇入溪流的雨滴,迅速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之中。
他们在城外预先约定的地点汇合,随即翻身上马。林惊羽一马当先,勒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京城,眼中寒光一闪。
“出发!”
一声令下,数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官道沉沉的夜幕,马蹄声急如骤雨,踏碎一路清冷的月光,直指东南方向的淮扬府江都县。一场针对地方腐败和抵抗势力的雷霆打击,已然出鞘,携带着新朝皇帝的愤怒与决心,风驰电掣般扑向它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