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专题研讨会的挫败,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武泽苍对于改革过于乐观的预期。但他并未气馁,反而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问题的核心——人,以及由人组成的、僵化的制度。单纯的流程和会议形式,若没有与之匹配的执行者和权力结构,终究是空中楼阁。
他没有再急于召开第二次类似规模的会议,而是将精力集中在了另一件更为根本的事情上——强化内阁。
如今的“内阁”,更多是沿袭前朝旧制,本质上还是一个高级秘书顾问班子,负责对各地奏章提出初步处理意见(票拟),再由皇帝用朱笔批示(批红)。其成员虽品级不高,但因接近权力中枢,地位清贵,但远未达到能总揽朝政、分担皇帝压力的程度。
武泽苍想要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决策核心和执行引擎。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他再次于御书房秘密召见了李慕和张世安。这一次,他没有再讨论具体的政务,而是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构想。
“李爱卿,张爱卿,”武泽苍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凝重,“近日试行新政,朕深感原有行政体系之臃肿低效,已难以应对新朝百废待兴之局面。仅凭朕一人,纵是日夜不休,亦难处理这浩如烟海的政务。前日会议,二位亦亲眼所见,各部院之间,推诿塞责,已成痼疾。”
李慕和张世安肃然聆听,知道皇帝必有重要决断。
“故此,朕意已决,”武泽苍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强化内阁!不仅要赋予其‘票拟’之权,更要使其成为总理天下政务之中枢!朕欲将内阁,由顾问机构,转变为真正的执政机构!”
“执政机构?”张世安瞳孔微缩,这个提法过于大胆,几乎是要分割皇权了。
“陛下,此举……是否权柄过重?”张世安谨慎地提醒,“恐非人臣所宜。”
武泽苍摆了摆手:“朕非是要大权旁落,而是要明确权责,提高效率!朕设想,今后凡六部、各省常规政务,皆由内阁会议商议,形成决议,直接下发执行!只有涉及军国大事、重要人事任免、重大政策变更等,才由朕亲自裁决。如此一来,朕可专注于战略大局,而日常琐碎政务,亦能得到及时处理,不致拖延。”
他看向李慕:“李爱卿,你素有干才,通晓政务,朕意由你担任内阁首辅,总领阁务。”
李慕心中一震,首辅之名,前朝亦有,但权力大小全凭皇帝授予。听武泽苍之意,这是要赋予内阁前所未有的实权。他既感责任重大,又觉一股施展抱负的豪情涌起,当即躬身:“臣,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武泽苍又看向张世安:“张爱卿,您老成持重,经验丰富,朕请您出任次辅,协助李爱卿,并负责稽核公文,确保政令无误,同时……也替朕看着点,莫让年轻人行事过于操切。”后面这句话,带着一丝安抚和制衡的意味。
张世安闻言,心中稍定。皇帝并非完全摒弃旧臣,依然需要他这样的老臣来稳定局面。他沉吟片刻,拱手道:“老臣……领旨。定当尽心竭力,辅佐李阁老,为陛下分忧。”
“好!”武泽苍满意地点点头,“除了二位,内阁还需扩充成员。朕意,首批阁员,当以原和州班底为核心,他们熟知朕的理念,且能力经过实践检验。”
他随即列出了几个名字:原和州政务核心、现任户部左侍郎的寒门士子李慕(已任命为首辅),原和州情报负责人、机敏过人的小福子(可任内阁中书,负责机要文书传递与情报汇总),原和州工匠首领、现掌天工院的鲁师傅(可任工部顾问,列席内阁会议,提供技术支持),原和州神医、现掌太医院的薛先生(可任医政顾问,列席会议,提供医疗民生建议)。甚至,他还想到了如今担任皇家修仙顾问的叶素素和道士玄尘子,在涉及超凡事件时,他们也需要提供专业意见。
“此外,”武泽苍补充道,“也需吸纳少量前朝中,素有清名、能力出众且思想较为开明的能臣,如此方能平衡新旧,减少阻力。”他点了几个名字,都是在吏治、刑名、礼仪等方面颇有建树的官员。
这个名单,充分体现了武泽苍的用人思路:以忠诚和理念认同为核心,以专业能力为补充,兼顾稳定与革新。
“内阁设立之后,”武泽苍继续勾勒蓝图,“需有固定议事之所,朕看文渊阁就很好,离朕的乾清宫也近。需定立章程,例如,每日举行晨会,汇总前一日政务,安排当日要务;每旬举行大会,商讨重大政策。所有决议,需有详细记录,形成《阁议纪要》,报送朕阅览。内阁拥有直接向六部及各地方政府下发指令之权,但重要指令副本,必须即时呈报朕知。”
这一系列安排,既赋予了内阁极大的行政权力,又通过报备制度和皇帝保留最终裁决权,确保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李慕和张世安仔细听着,心中默默盘算,意识到一个全新的权力核心即将诞生,帝国的政治格局将为之改变。
就在武泽苍与心腹密议,勾勒内阁蓝图的同时,外界对于皇帝近期一系列“标新立异”的举动,反应也愈发强烈。
首先是关于“标准化流程”和“超时问责制”的旨意下达后,各部院衙门一片哗然。尤其是那些习惯了慢工出细活、靠着资历熬年头的老派官吏,更是怨声载道。
吏部衙门内,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主事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每日处理公文,还要计时?这成何体统!我等读书人,讲究的是深思熟虑,岂能如商贾般计较锱铢时日?”
“是啊,还要‘首接负责’?万一出了纰漏,岂不是要我等小官顶罪?这分明是不信我等!”
“听说这还是那位李侍郎……不,现在是李阁老,在陛下面前进的言。寒门子弟,果然不知体统,只知媚上求进!”
类似的抱怨,在各级衙门中悄然流传。消极抵抗的现象依然存在,只是变得更加隐蔽。例如,对于不太紧要的公文,依旧拖延,但会在最后时限到来前匆匆处理完毕,质量自然难以保证;或者遇到复杂棘手的事务,便想方设法将其“踢”出本部门,美其名曰“需相关部门协办”。
而在勋贵和部分世家出身的官员圈子里,对于武泽苍重用和州班底,尤其是像小福子(太监出身)、鲁师傅(工匠出身)这类“非正途”出身之人参与机要,更是感到极度不满和蔑视。
在一次某侯爵府的夜宴上,几位身着锦绣华服的官员借着酒意,议论开来。
“听说陛下要让那个阉人小福子入什么内阁?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宦官干政,乃亡国之兆啊!”
“还有那个姓鲁的工匠,一介匠籍,如今竟能与六部尚书同席议事?这朝廷体统还要不要了?”
“哼,还有那位叶仙子,来历不明,整日出入宫禁,与陛下……唉,非是我等妄议君上,实在是于礼不合啊!”
“我看陛下是被这些和州来的‘佞幸’迷惑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些言论,虽然不敢公开宣扬,但却在特定的圈子里形成了一种暗流,对新政和武泽苍的权威构成了潜在的挑战。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官员,受到这种氛围影响,也开始对新政的执行变得迟疑起来。
武泽苍通过小福子初步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络“夜枭”,已经捕捉到了一些风声。当他看到密报中那些充斥着“标新立异”、“重用小人”、“败坏纲常”等字眼的私下议论时,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他深知,改革的道路上必然会触动既得利益者,必然会遭到守旧势力的反扑。这些抱怨和阻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更清楚,此时此刻,他绝不能后退。一旦示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看来,光是设立内阁,整合内部还不够。”武泽苍放下密报,目光变得锐利,“还需要有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能够斩断这些盘根错节的阻力、震慑宵小、确保政令畅通的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惊羽那沉默而坚定的身影。那个因一饭之恩便誓死相随的侍卫,如今已是军功卓着的将领,其忠诚与能力,毋庸置疑。
是时候,建立起那只直属皇帝、监察百官、涤荡污秽的“鹰犬”了。建立锦衣卫的构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他需要这只力量,来为他的改革扫清障碍,来维系这个新生王朝的秩序与稳定。新旧交织的朝堂,即将迎来一场更为剧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