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秦陌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敬畏短暂隔绝。
他并未走向殿中那张勉强清理出来的玉榻，只是依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玄袍的衣摆散开，如同墨迹晕染在尘埃里。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切割出几道明亮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糜在其中浮动、旋转，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秦陌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上，目光追随着那些尘埃。
安静下来了。
很好。
可这安静，反而让颅腔内那片空白更加喧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如同鬼魅，在他空荡的识海里反复回响，撞不出任何回音，只带来更深邃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万古的沉寂似乎并未因苏醒而散去，反而更深地沁入了他的骨血。
殿外，压抑着的兴奋低语和匆忙的脚步声隐约传来。那些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他们叫他“老祖”，他们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活着的神只，一根能撑起他们即将崩塌天空的巨柱。
老祖…
秦陌抬起自己的手，这只手不久前刚刚抹去了一片山脉和无数生灵。指节修长，肤色透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能感觉到，皮肤之下，血液之中，流淌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如臂指使的恐怖力量。
这力量属于“老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那个叫苏清语的女子泣血哀求，当那些黑色的身影喧嚣吵闹时，这力量便自行涌动，遵循着某种最简单的念头——“肃清”、“安静”。
然后，一切就都消失了。
这让他更加困惑。这力量似乎与他无关，又确确实实源于他。就像呼吸，不需要记忆，本能就会。
殿外，苏清语强压着激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幸存弟子。
“张师弟，带人检查护宗大阵核心，看看还能修复几分！”
“王师妹，清点剩余丹药和物资，优先救治重伤弟子！”
“其余人，加固禁地周边防御，巡逻警戒！魔道虽退，但动静太大，恐引来其他窥探！”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不时有弟子领命而去，看向那紧闭殿门时，眼神都带着无比的敬畏和虔诚。
“师姐…”之前那个被秦陌一眼治愈重伤的弟子李昊，激动地走到苏清语身边，压低声音，“我的伤…全好了！连以前修炼留下的暗疾都…都没了！老祖只是看了我一眼！”
苏清语心中剧震，表面却维持着镇定：“老祖神通无量，岂是我等可以揣度。此事不必声张，安心做事，莫要打扰老祖清修。”
“是！”李昊用力点头，干劲十足地跑去帮忙修复阵法。
苏清语望向殿门，手心因激动微微出汗。一眼愈重伤，甚至根除暗疾…这已非她所能理解的范畴。这位“老祖”的修为，恐怕远超圣地古籍中记载的任何一代先贤！
天玄圣地，或许真能在这场浩劫中浴火重生，甚至…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几声尖锐的鹰唳。
数道流光自远空急速掠来，毫不掩饰气息，带着探查与傲慢之意，悬停在护宗大阵残存的光幕之外。
“啧，好惨烈的场面。方才此地能量波动惊天动地，还以为有什么异宝出世，没想到是天玄圣地…还没被灭门吗？”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来自为首一名骑着异兽的青年，衣着华贵，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另一人道：“看这满地狼藉，魔气残留，怕是刚被血魔宗洗劫过吧？居然还能撑下来？运气不错。”
他们是附近青岚宗的修士，实力远胜如今残破的天玄，平日便多有欺压。方才感受到那湮灭一切的恐怖波动，心生贪念前来探查，见到是天玄圣地，顿时又起了别样心思。
苏清语脸色一沉，飞身迎上，立于光幕之内，不卑不亢道：“原来是青岚宗的诸位道友。我天玄圣地虽遭魔劫，但祖宗基业尚在，不劳诸位挂心。”
那华服青年嗤笑一声：“苏清语？还没死啊。听说你们长老死绝了，就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守得住这地方？方才那动静怎么回事？莫非是你们祖师坟炸了？”
言语刻薄，充满侮辱。
天玄弟子闻言，皆面露怒色，却又敢怒不敢言。青岚宗势大，如今圣地虚弱，实在不宜再起冲突。
苏清语银牙暗咬，正思忖如何应对。
突然——
吱呀。
身后那扇紧闭的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秦陌缓步从殿内走出，依旧是那身残破玄袍，眼神依旧空洞茫然。他似乎只是坐久了，想出来走走。或者说，殿外新的“吵闹”声，又让他觉得有些烦了。
他的出现毫无气势，却让青岚宗几人莫名的心头一紧。
那华服青年皱眉，打量秦陌：“你是谁？天玄圣地还有你这号人物？”他感知不到对方任何修为波动，像个凡人，但那种深不见底的怪异感让他有些不舒服。
秦陌没看他，也没看苏清语，他的目光落在护宗大阵光幕上那些被魔道攻击和新添的几道试探性攻击留下的涟漪上。
那些涟漪，扭曲了透进来的光线，让他看着有点…晕。
他不喜欢。
于是，他抬起手，像拂去蛛网般，对着那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护宗大阵光幕，轻轻一抹。
没有光华闪耀，没有符文流转。
就在他手指抹过的瞬间，那原本千疮百孔、布满裂痕的光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的绸布，所有破损处瞬间弥合，所有裂痕顷刻消失！不仅如此，光幕厚度骤然倍增，凝实如琉璃水晶，其上流淌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黯淡，而是化作了无数古老而繁复的金色符文，自行运转、生灭，散发出一种令天地为之肃穆的浩瀚气息！
仿佛这不是一个即将破碎的宗门大阵，而是一件复苏的、拥有自我生命的太古神物！
“……”
死寂。
比之前秦陌抹灭魔军时更彻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