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涧,祖龙殿深处。
萧玄盘膝而坐,身下是流转着古老符文的玉质蒲团,丝丝缕缕精纯的能量试图渗入他体内,却被他周身萦绕的、如同实质般的疲惫与枯寂气息所阻隔。殿内龙气氤氲,本是绝佳的修炼圣地,此刻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睥睨天下、洞穿虚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灰败。三年!整整三年踏遍山河,探访那些连古籍都讳莫如深的绝地秘境,付出的代价,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葬魔渊的空间风暴撕裂了他的护体斗气,本源震荡,肺腑至今残留着空间乱流的切割之痛;幽冥海的极寒侵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般的隐痛,那是连斗圣之躯都无法彻底祛除的阴毒;无尽冰原的“绝对零度”意志冻结灵魂,为夺取界源石,他燃烧精血强撑,半头乌发化作刺目的灰白;最惨烈的莫过于焚天山脉,净世之炎的灼烧,迫使他亲手切割下部分灵魂本源!那深入灵魂的撕裂之痛,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流逝与生命的透支。
此刻的他,气息虽然依旧浩瀚如渊海,但敏锐者却能察觉,这渊海深处,已有暗流涌动,不复往昔的圆融无暇。面庞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额前,无声诉说着寿元的损耗与本源的亏空。他不再是那个巅峰状态、意气风发的萧族族长,更像是一位背负着整个纪元重担、伤痕累累的跋涉者。
萧玄摊开手掌,三件物品静静地悬浮其上,散发着迥异却都令人心悸的气息。
第一件,是那截丈许长的焦黑枯根——世界树的残骸。它散发着宏大、古老、悲怆到极致的衰亡意志,仅仅是靠近,就让人灵魂悸动,生机迟滞。这是天地枯萎最直观、最震撼的物证,是源河断流的根源具现。
第二件,是一块拳头大小、温润如玉的乳白色石头——界源石。它散发着微弱的创生气息,仿佛蕴含着世界初开时最纯净的本源法则碎片,坚不可摧。这是在无尽冰原深处,以半头青丝为代价寻获的珍宝,是古籍中记载修补“源锁”的核心材料之一。
第三件,是一块残缺的黑色玉板,上面刻满了扭曲如锁链般的符文,散发出坚韧而古老的封印气息——源锁阵纹碎片。这来自幽冥海底,某位远古冰帝的遗骸之中,是理解那维系世界源气的远古大阵结构的关键钥匙。
这三件物品,是他踏遍山河、九死一生的收获,也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绝望与……渺茫的希望。
“源河枯竭,世界树陨,源锁将崩……”萧玄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洞悉真相后的沉重,“天地之变,非人力可逆之大势……常规之路,已绝。”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在净世之炎中灵魂被灼烧时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妙轨迹,以及灵魂本源被切割刹那,自身血脉斗气对那彻底枯竭的“源”所产生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亲和与渴望。
“源气……斗帝……”萧玄喃喃自语,指尖一缕融合了血脉本源的斗气缓缓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在空气中勾勒出玄奥的轨迹。这缕斗气,在感知到世界树残骸散发的那一丝若有若无、被衰亡气息包裹的古老“源”之意蕴时,竟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嗅到了远方水汽的微芒。
这发现,是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亮。它指向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需要以自身为薪柴,去点燃那渺茫星火的荆棘之路!一条需要他,萧族族长,斗气大陆第一强者,做出前所未有牺牲的绝路!
萧玄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疲惫之下,是磐石般的决绝。他望向祖龙殿穹顶,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壁,看到了萧界之中欣欣向荣的景象,看到了无数族人信任与依赖的眼神,看到了萧族传承万载的辉煌气运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金色长河,此刻却在无形的天地伟力侵蚀下,隐隐有黯淡、迟滞之象!
族运!这是萧族立足的根本,是血脉延续、强者辈出的无形保障。天地异变加剧,源气彻底断绝,这股衰亡的力量已经开始侵蚀萧族的气运长河!若不加以稳固,长此以往,萧族血脉天赋将逐渐退化,新生代修炼愈发艰难,最终难逃与其他远古种族一样衰败湮灭的命运!
“根基若毁,何谈未来?何谈寻找生路?”萧玄心中低语,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魂天帝……魂族……虎视眈眈……萧族,绝不能露出半分颓势!”
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紧迫感,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他必须做点什么,在寻找那渺茫的“源”之生路的同时,为萧族,为这万载基业,争取时间!争取一个……等待奇迹出现的机会!
牺牲,不可避免。
萧玄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旧伤和灵魂道伤带来的刺痛。他缓缓起身,走到祖龙殿核心区域,那里是萧族护族大阵的核心枢纽所在,也是族运长河汇聚显化最清晰的地方。
他双手抬起,十指翻飞,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一道道精纯无比、蕴含着萧族最核心血脉之力的斗气,如同金色的丝线,从他指尖流淌而出,迅速在虚空中交织、勾勒。一个庞大、复杂、充满了古老威严气息的玄奥阵法雏形,开始在大殿中央缓缓浮现。
阵法核心,连接着萧界的地脉,也连接着那无形的族运长河。阵法纹路闪烁着刺目的金光,隐隐与萧玄自身的血脉产生共鸣,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这是萧族秘传的“祖龙定运阵”!以族长精血与本源灵魂之力为引,沟通祖龙之灵,强行定鼎、稳固一族之气运!非到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动用!因为每一次施展,对施术者而言,都是伤及根本的巨大损耗!
萧玄的脸色,随着阵法的逐渐成型而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体内的斗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注入阵法之中,那被净世之炎灼烧后留下的灵魂道伤,此刻也如同被撕裂般剧痛起来。但他眼神坚毅,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当阵法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整个祖龙殿轰然一震!磅礴的金光冲天而起,穿透殿顶,在萧界的天穹之上显化出一道巨大的、威严的祖龙虚影!龙吟之声响彻整个小世界!所有萧族族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感到血脉深处传来一阵温暖而强大的悸动,仿佛某种无形的庇护得到了加强,连日来因天地异变带来的压抑感都减轻了许多。
“族运稳固了!”
“是族长!族长在施法!”
“天佑我萧族!”
族人们纷纷望向祖龙殿方向,脸上露出激动与崇敬的神色。他们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守护之力,却不知晓其代价。
祖龙殿内。
阵法已成,金光璀璨。但萧玄知道,这稳固只是暂时的,如同在汹涌的洪流中立下一根支柱,需要持续的力量去支撑。而这力量的源泉……便是他自己!
他站在阵法核心,目光沉静如水。下一刻,他做出了决断!
“凝!”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体内炸响!
萧玄双手猛然合十于胸前,周身浩瀚的斗气瞬间内敛,全部汇聚于心脏之处!他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虬龙般蠕动,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他强行调动起那本就受损的灵魂本源,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刀,朝着灵魂深处,那最核心、最纯粹、代表着生命印记与灵魂力量精华的本源烙印,狠狠地……切了下去!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闷哼从萧玄喉咙深处挤出!他挺拔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七窍之中,瞬间渗出殷红的血迹!面容因难以想象的剧痛而扭曲,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那种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直抵存在的根源!比之在净世之炎中切割灵魂碎片,还要痛苦百倍!
剥离灵魂本源!这绝非简单的损耗,而是真正的割裂!是将自身生命与力量最核心的部分,永久性地分割出去!
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纯粹的光华,艰难地从萧玄的眉心被剥离出来。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散发着让整个祖龙殿空间都为之颤抖的磅礴魂力与浩瀚的生命气息!光华之中,隐隐有萧玄的虚影沉浮,那是他灵魂本源最核心的烙印碎片!这团光华出现的同时,萧玄的气息如同雪崩般,肉眼可见地跌落下去!那九星斗圣巅峰、睥睨天下的无敌威压,骤然变得虚弱、不稳,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裂缝!他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灰白的发丝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整个人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苍老!
这团剥离出的灵魂本源光华,蕴含着萧玄的生命印记、部分灵魂力量精华以及对天地法则的深刻感悟!它是萧玄存在的根本之一,是他冲击更高境界的基石!
萧玄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境界跌落的巨大空虚感,眼神死死盯着那团光华。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对着那悬浮的本源光团,再次喷出一口心头精血!这口精血色泽暗金,蕴含着萧族血脉最精纯的力量!
“以吾之魂,以吾之血,祭!”
“祖龙在上,佑我萧族,气运——长存!”
随着他沙哑而庄严的誓言,那团灵魂本源光团与暗金色的精血瞬间融合!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红色光柱,猛地注入到下方运转的“祖龙定运阵”核心枢纽之中!
轰——!!!
整个祖龙定运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阵法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金色的神龙在虚空中游弋咆哮!那显化于萧界天穹的祖龙虚影,变得更加凝实、威严,金色的龙眸仿佛蕴含着无上意志,扫视着整个小世界!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稳固、更加磅礴、更加坚韧的守护之力,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萧界!所有族人都感到精神一振,血脉沸腾,修炼的滞涩感一扫而空,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为他们梳理前路,加持气运!
族运长河,在这一刻被强行定鼎,金光灿灿,奔腾不息!那来自天地枯萎的侵蚀之力,被暂时、有力地阻挡在外!
成功了!
代价是,萧玄的气息彻底跌落,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鬓角全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的痕迹,深邃的眼眸中,那曾经璀璨如星辰的光华,此刻也黯淡了许多,只剩下磐石般的意志在支撑。灵魂深处那道伤口,因为剥离本源的举动,被彻底撕裂扩大,带来持续不断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与虚弱感。
他踉跄一步,扶住身旁冰冷的盘龙柱,才勉强站稳。指尖拂过柱身冰冷的龙鳞,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灵魂的空洞,萧玄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萧族……我为你……争取了时间……”
他抬头,望向祖龙殿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依旧笼罩在衰亡阴霾下的斗气大陆。牺牲已然开始,但这仅仅只是开始。为了这渺茫的希望,为了族群的延续,为了对抗那注定的枯萎,他,萧玄,必将付出更多。
而就在萧玄气息跌落到谷底,心神因巨大损耗而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的松懈之际。在祖龙殿最深处、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角落,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的黑色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蠕动了一下。它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源自萧玄灵魂本源剥离后散逸的、精纯到极致的虚弱魂力波动,旋即如同受惊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无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一片枯叶悄然落地,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