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界。
与萧界那龙气蒸腾、堂皇浩大的气象截然不同。这里的天幕永远是压抑的暗紫色,如同凝固的淤血。扭曲的黑色山脉如同巨兽的脊骨,嶙峋地刺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灵魂哀嚎的余韵。空间结构在这里显得粘稠而滞涩,光线昏暗,只有一些散发着惨绿或幽蓝磷光的奇异植物,在嶙峋怪石间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这里是灵魂的坟场,是黑暗滋生的温床。
魂界的核心,并非恢弘的殿宇,而是一座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的巨大深渊——噬魂渊。渊口翻滚着粘稠如墨汁的黑雾,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怨魂面孔在黑雾中沉浮、嘶嚎,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吞噬。深渊边缘,矗立着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和漆黑金属浇筑而成的狰狞王座。
王座之上,一道身影静静端坐。
他身着宽大的暗金色长袍,袍身上绣满了扭曲蠕动的诡异符文,仿佛活物。面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雾之下,只能隐约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和一双……深邃得如同两个黑洞般的眼眸。那眼眸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无尽的冷漠、贪婪,以及对力量的绝对渴望。仅仅是坐在那里,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便弥漫开来,让渊口翻腾的黑雾都为之凝滞片刻。他,便是魂族之主——魂天帝!
此刻,魂天帝那黑洞般的眼眸,正凝视着噬魂渊上空悬浮的一面巨大血镜。镜面并非实体,而是由粘稠的暗红色能量构成,里面光影变幻,赫然映照出盘龙涧祖龙殿外,萧族族人因族运稳固而欢呼雀跃的景象!那冲天的祖龙金光,那振奋的人心,隔着无尽空间和重重阻隔,竟被这诡异的血镜清晰地捕捉!
“祖龙定运……金光冲霄……哼。”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魂天帝口中缓缓吐出,如同九幽寒风吹过,“萧玄……好大的手笔。”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噬魂渊边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座下方,数道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身影无声矗立,如同最忠诚的幽灵。他们是魂族的核心力量——魂族四魔圣:魂煞、魂焱、魂镜、魂屠!每一道身影散发的气息都阴冷而强大,赫然都是高阶斗圣!
“族长英明,”左侧一道黑雾中,传出魂煞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萧族气运长河被天地异变侵蚀,根基动摇,已是板上钉钉。萧玄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强行续命罢了。那祖龙定运阵每维持一日,对他自身便是巨大的损耗!”
“损耗?”魂天帝黑洞般的眼眸微微转动,目光仿佛穿透了血镜,落在了祖龙殿深处那道盘膝而坐、气息明显衰败了许多的身影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何止是损耗……那是剜心剔骨之痛。”
血镜中的画面陡然拉近、深入,仿佛无视了空间与禁制,聚焦在祖龙殿内萧玄的身上!虽然无法看清具体细节,但萧玄那明显灰败枯槁的发丝,深刻如刀刻的皱纹,以及周身萦绕的、那挥之不去的虚弱与灵魂层面的空洞感……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地传递给了噬魂渊边的魂族巨头们!
“嘶……”另一道黑雾中,魂焱发出一声带着贪婪意味的吸气声,“好精纯……好虚弱的灵魂气息!虽然被大阵金光掩盖,但这股源自本源的‘虚弱’,隔着血魂镜都能嗅到……萧玄!他剥离了自身的灵魂本源!融入了定运大阵!”
此言一出,王座下的黑雾都微微波动了一下。剥离灵魂本源!这绝非寻常损耗,这是自斩道基,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对于一位九星斗圣巅峰的强者而言,这几乎是不可逆的重创!意味着他的境界将永久性地跌落,潜力被大幅削弱,甚至……冲击那至高境界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几近断绝!
“桀桀桀……”魂屠发出夜枭般的怪笑,黑雾翻滚,“天助我魂族!萧玄老匹夫自毁长城!他以为牺牲自己就能稳住萧族?殊不知,这恰恰是我魂族千载难逢的良机!族长,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趁他病,要他命!”
“要他的命?”魂天帝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他黑洞般的眼眸扫过血镜中萧玄的身影,那身影虽显虚弱,但脊梁依旧挺直如枪,那双深邃眼眸深处燃烧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巨大的牺牲而沉淀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恐怖的意志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魂天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剥离了本源,伤了灵魂,境界或许有损,但……他依旧是萧玄!是那个压得整个大陆喘不过气的萧玄!是那个在葬魔渊、幽冥海、无尽冰原、焚天山脉走了一圈,还能活着回来的萧玄!”
他的目光转向血镜中祖龙殿外那些士气高昂、血脉之力隐隐被加持的萧族精锐,以及那盘旋在天穹之上、威严更盛的祖龙虚影。
“祖龙定运已成,萧族气运暂时无虞。此刻的萧族,看似族长受创,实则因祸得福,上下一心,战意正盛!此时强攻,萧玄只需坐镇中枢,调动族运大阵之力,集合萧族全族精锐,再加上那几头藏在盘龙涧深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龙……即便能胜,我魂族也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魂天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魂族强者的心头,浇灭了魂屠那瞬间升腾的狂热。
“更何况,”魂天帝黑洞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你们真以为,萧玄付出如此代价,仅仅是为了稳固族运?他踏遍绝地,带回来的东西……那截枯根,那块白石,那残破的玉板……他在找什么?他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下方的魂族四魔圣都陷入了沉默。萧玄的行动,充满了谜团。那些来自绝地的物品,散发着令他们都感到心悸的古老与不祥气息。
“他在寻找……‘源’。”魂天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阴冷,“他在寻找那条断绝的路!哪怕付出一切代价!这种状态下的萧玄……比全盛时期更危险!因为他已无路可退,他是在燃烧自己,赌一个渺茫的未来!困兽之斗,犹为惨烈。”
魂屠的黑雾不甘地翻涌了一下,最终沉寂下去。魂煞沙哑的声音响起:“族长明鉴。那……我们该如何?”
“等。”魂天帝吐出一个字,冰冷而坚决。
“天地之变,乃大势所趋,非一人一力可挡。萧玄的挣扎,不过是螳臂当车,只会让他更快地耗尽自己。”他黑洞般的眼眸望向噬魂渊那翻滚不息、吞噬着无尽怨魂的黑雾深渊,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更深邃的存在。
“我魂族所求,乃吞噬万魂,融炼己身,以无穷魂力,强行叩开那断绝之门!此道虽艰,却无需依赖那虚无缥缈的‘源气’!天地异变,万灵哀嚎,怨气丛生……这于我族而言,反而是滋养的沃土!”魂天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萧玄在明处挣扎,燃烧自己。我魂族,则在暗处……积蓄力量!积蓄这天地间,因枯萎与衰亡而滋生的……最庞大的怨魂之力!”
他缓缓抬起一只笼罩在暗金袍袖中的手,五指虚张,对着下方的噬魂渊。
“噬魂大阵,全开!”
“万魂归流,炼!”
随着他冰冷的声音落下,噬魂渊口那翻滚的粘稠黑雾骤然沸腾!无数道更加粗大的黑色能量触手从深渊底部狂涌而出,穿透魂界那独特的空间壁垒,如同无形的根系,贪婪地扎向斗气大陆的各个角落!
中州边缘,一座刚刚经历惨烈宗门大战的废墟之上。硝烟未散,尸横遍野。战败者的亡魂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在废墟上空盘旋哀嚎。突然,空间无声无息地裂开数道细微的黑色缝隙,无形的吸力传来!那些哀嚎的亡魂如同被卷入无形的漩涡,瞬间被扯入缝隙,消失无踪,只留下更加死寂的废墟。
西北大陆,一处被瘟疫席卷的凡人国度,千里荒芜,白骨露野。弥漫在天地间的绝望死气与病亡者的孱弱残魂,如同受到了某种召唤,丝丝缕缕地汇聚,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渗入大地深处,汇入那通往魂界的黑暗“根系”。
莽荒古域深处,一头陨落的八阶魔兽,其强大的兽魂正欲挣脱残躯遁走,却被数条凭空出现的黑色能量触手死死缠绕!兽魂发出震天的怒吼挣扎,却被那触手上诡异的符文迅速侵蚀、消融,最终化作一道精纯的魂力洪流,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整个斗气大陆,无数个角落,凡有大规模死亡、有滔天怨气、有强者陨落之处,都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空间裂痕。无形的吸力如同贪婪的饕餮,吞噬着那些无主的、充满负面能量的魂魄,将其化作最纯粹的魂力养料,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魂界,汇入那深不见底的噬魂渊!
噬魂渊内,粘稠的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无数被吞噬的魂魄在其中被碾碎、提纯、融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尖啸。渊口上方,那面巨大的血魂镜周围,空间微微扭曲,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黑色法阵正在缓缓成型。阵法的核心,隐隐指向王座之上的魂天帝,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诸天的恐怖气息,正在这无尽的魂力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孕育、攀升!
魂天帝端坐于骸骨王座之上,黑洞般的眼眸倒映着血魂镜中萧玄那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身影,也倒映着噬魂渊内那愈发庞大的魂力漩涡。他的手指在王座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萧玄……你以魂血为祭,强续族运,为那虚无缥缈的‘源’耗尽己身。”
“而我魂天帝……则以这万灵凋零的天地为炉,以无尽怨魂为柴,熬炼属于我的……帝魂!”
“看是你先找到那断绝的源路……还是我魂族,先一步……噬尽这苍穹!”
冰冷的话语在噬魂渊回荡,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无情的算计。血魂镜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镜中萧族祖龙殿的景象渐渐淡去,最终被翻腾的噬魂黑雾彻底取代。
魂界,彻底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收敛了毒牙,却在无声地积蓄着足以致命的毒液,只待那致命一击的时机到来。魂影幢幢,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