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像是掺了水的灰墨,吝啬地渗进巷口,驱不散浓稠的黑暗,只勉强勾勒出杂物堆积的轮廓。我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巷子里污浊的气味。冷汗浸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寒意。
右手中的断剑死寂沉沉,暗金色的锈蚀在熹微的晨光下更像一块真正的废铁,只有指尖残留的、那丝规则的冰冷钝感,证明着它内里蕴含的恐怖。左臂则像一截彻底冻僵的枯木,沉甸甸地挂在肩头,内部的酸胀和剧痛已经化为一种麻木的、近乎脱离躯体的异物感。刚才那强行糅合力量的一击,几乎榨干了它们,也差点撕碎了我自己。
身后的巷子深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嘶鸣和规则崩坏的声音已经消失。但它真的退却了吗?还是暂时被阻隔,正在积蓄力量,或者寻找新的突破口?
不能停留。这里离事发地太近了。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双腿还在微微颤抖。饥饿和干渴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清晰地啃噬着意识。必须找到食物和水,必须尽快恢复一点体力。
看了一眼窝棚的方向,防水布依旧低垂。老猫……他怎么样了?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他是还在“睡”,还是已经离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回去查看。那个老流浪汉太诡异,在自身状态如此糟糕的情况下,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攥紧断剑,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了这条差点成为葬身之地的巷道,重新回到了那条坑洼的柏油路上。
清晨的城市边缘,开始苏醒。偶尔有早起的小贩推着三轮车吱呀呀地经过,车上堆着蔬菜或早点,带着生活的气息。几个穿着工装的人影匆匆走在路边,赶着早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那么……“人间”。
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潜藏着多么可怕的暗流。我,和我手里的东西,就是这暗流的一部分。
我避开那些行人的目光,低着头,沿着路边快步行走。左臂的异状和右手中紧握的、用破布勉强缠绕遮掩的断剑,依然引人侧目,但清晨匆忙的人们大多无暇细看,只当是个造型奇特的流浪汉。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藏身,能找到最基本补给的地方。
目光扫过路边,一个闪着霓虹灯招牌的“xx网吧”映入眼帘。通宵营业,人员混杂,相对封闭,而且……通常会有泡面和饮用水。
就是这里了。
我推开网吧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灯光昏暗,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游戏或影视剧的光影,大多座位上都是熬了一夜、眼神惺忪或亢奋的年轻人。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着哈欠、头发染成黄色的年轻网管。
我走到台前,声音沙哑:“开台机子,再加桶泡面,一瓶水。”
网管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那条深灰色的左臂和用破布缠着的右手上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诧异,但没多问,大概是见多了奇装异服(或者奇形怪状)的顾客。“身份证。”
我沉默了一下。“没带。”
网管撇撇嘴,似乎习以为常:“押金五十。”
我再次沉默。身无分文。
气氛有些尴尬。
网管有些不耐烦了:“没身份证没押金开不了,哥们儿,别耽误事儿。”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烟雾缭绕、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的环境。这里似乎也不是理想的藏身之所。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角落里一个正在玩游戏的瘦高个年轻人突然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我,尤其是我的左臂。他看起来十八九岁,头发乱糟糟,眼圈发黑,但眼神里透着一种涉世未深的直率。
“喂,哥们儿,”他冲我扬了扬下巴,“你这胳膊……挺酷啊!哪儿做的?定制的?”
我没理他,继续往外走。
那瘦高个却来了兴趣,摘下耳机跟了过来:“哎别走啊!聊聊呗!是义肢吗?看着不像塑料的,什么材质?能动吗?有内置功能不?”
他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旁边,喋喋不休,眼神里充满了探索欲,却没有多少恶意,更像是个看到新奇玩具的大孩子。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
瘦高个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好奇心还是压过了恐惧,他指了指我缠着破布的右手:“那你手里拿的什么?也是……装备?”
我盯着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种“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身体的极度不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遇到点麻烦,没钱了。这东西……”我微微抬了抬被破布包裹的右手,“是个老物件,想出手换点钱。”
瘦高个眼睛一亮:“古董?我看看!”
他伸手就想来拿。
我猛地缩回手,眼神警告。
“呃……不好意思,”瘦高个挠了挠头,讪讪道,“我太心急了。那个……你想卖多少?”
“一百。”我报了个数,只够解决眼前最基本的吃喝和找个最便宜的地方落脚。
“一百?”瘦高个愣了一下,随即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哥们儿,你别唬我,要是真老物件,一百也太……便宜了吧?不会是……”他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我懒得解释,只是冷冷道:“要不要?”
“要!当然要!”瘦高个似乎生怕我反悔,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塞给我,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老物件”。
我将钞票攥紧,感受着那纸张粗糙的触感,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实感。然后,我将那破布包裹的、沉甸甸的断剑,递了过去。
瘦高个迫不及待地接过,入手时明显被那超乎寻常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弄得一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破布一角,当看到那暗金色、布满狰狞锈蚀的断剑时,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靠……这……这质感……”他用手摸了摸剑身的锈蚀,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粗糙让他打了个寒颤,“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啊?不像金属,也不像石头……”
他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哥们儿,这到底什么来路?”
“祖传的。”我面无表情地扯谎,“要不要?不要把钱还我。”
“要!要!”瘦高个赶紧把断剑连同破布一起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我抢回去,“谢了啊哥们儿!你这人够意思!”
他抱着断剑,兴奋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始对着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任何轻松。
我把“终末之舵”……卖了一百块。
卖给了一个网吧里通宵打游戏的毛头小子。
这大概是这柄规则奇物自诞生以来,最掉价的一次交易。
但眼下,我别无选择。
我攥着那张沾着汗渍的百元钞票,转身离开了网吧。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感受着钞票在掌心带来的微弱暖意。
活下去。
先活下去。
然后再想办法……把那个该死的“舵盘”弄回来。
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那个瘦高个,和他怀里的断剑,迟早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而到时候,我恐怕不得不再去面对。
我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不远处一个刚刚支起炉灶的早点摊。
食物的热气在清晨的寒风中袅袅升起。
人间烟火,如此真实,又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