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油污的棉花上,吸走了所有声音,只留下自己胸腔里那颗过分活跃的心脏,在耳膜边擂鼓。断剑在我手中持续着高频震颤,那暗红色的光丝如同活物般在锈蚀的沟壑间游走,将周围有限视野里的景物——剥落的墙皮、堆积的垃圾、扭曲的铁丝网——都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辉光。
左臂传来的牵引力已经强到近乎蛮横,像有一根无形的钢缆套在我的肩胛骨上,拖拽着我向前,酸胀感被一种更尖锐的、仿佛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的痛楚取代。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彻底被这股力量带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像是在逆着狂暴的潮水前行。
方向明确地指向巷子深处,一个被更加庞大的阴影所笼罩的区域。那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货运站,或者旧仓库的背面,几座低矮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建筑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新的气味。不再是垃圾的腐臭,而是一种……金属被高温灼烧后急速冷却的焦糊味,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息。这味道让我左臂的牵引感和断剑的震颤都变得更加剧烈!
就在我即将走出这条狭窄巷道,踏入那片更开阔(也更危险)的区域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要脱离听觉范围、却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巨大嗡鸣,如同沉眠古神的叹息,猛地从前方那片阴影区域的核心爆发出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某种规则层面的震荡!它扫过的瞬间,我手中的断剑发出的暗红光芒猛地暴涨,几乎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炼狱!剑身剧烈抖动,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金属哀鸣!
而我的左臂,则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深灰色的材质表面,暗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逆向流转,颜色在深灰与一种不稳定的、仿佛熔岩般的暗红之间急速切换!它不再仅仅是牵引,更像是在与某种同源却更加庞大、更加狂暴的力量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冲击弄得一个趔趄,差点单膝跪地。强行稳住身形,抬头望向嗡鸣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片阴影区域的核心,空间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苍白数据流和破碎几何形状构成的漩涡,正在那里缓缓成型!
漩涡中心,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但在这黑暗里,正有什么东西……试图钻出来!
首先探出的,是几根苍白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如同昆虫节肢般的巨大触须!它们胡乱地挥舞、抓挠着现实的空间,所过之处,墙壁、地面、甚至空气,都如同被橡皮擦抹过一般,留下道道灰白的、失去所有色彩和生机的虚无痕迹!
是“清道夫”!而且是……强化了无数倍的版本!或者说,是更接近“观测者之殇”本体的某种……投影或先遣单位?!
它们竟然真的追来了!而且是以这种直接撕裂现实壁垒的方式!
断剑的震颤达到了顶峰,它不再指向某个方向,而是传递出一种纯粹的、面对天敌般的狂暴敌意与毁灭冲动!它想冲上去!想将那正在钻出的怪物彻底摧毁!
左臂的剧痛也达到了顶点,那逆向流转的暗纹几乎要破体而出!它在抗拒!不仅抗拒那正在钻出的怪物,似乎也在抗拒断剑那不顾一切的毁灭冲动!它在试图压制断剑,也在试图稳定周围那正在崩溃的现实结构!
我夹在这两股同样恐怖、目的却似乎截然相反的力量之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要被它们撕成碎片!
“呃啊啊啊——!”我发出痛苦的咆哮,右臂肌肉贲张到极限,死死握住几乎要脱手飞出的断剑!左臂则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对抗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不能让它出来!
绝对不能!
我不知道这东西完全降临会带来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绝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我猛地将断剑往身前一横,不再抵抗左臂那试图“稳定”的力量,而是尝试着将两者的力量——断剑那指向性的毁灭冲动,与左臂那深沉的、试图划定边界稳住现实的力量——以一种极其笨拙、极其危险的方式,强行糅合在一起!
就像把硝化甘油和稳定剂胡乱混合!
“给老子……滚回去!”
我嘶吼着,将这股混乱不堪、濒临爆炸的混合力量,顺着断剑的指向,朝着那正在成型的苍白漩涡,狠狠推了过去!
没有光炮,没有冲击波。
只有一片扭曲的、不断在“存在”与“虚无”之间闪烁的怪异领域,如同一个被强行吹胀的、布满裂纹的肥皂泡,慢悠悠地飘向了那个漩涡!
这玩意儿看起来脆弱得可笑,仿佛一触即溃。
然而,当它接触到那挥舞的苍白节肢和漩涡边缘时——
“嗤——————————!”
一种仿佛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中的、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猛地响起!
那怪异的“肥皂泡”领域,并没有被节肢击碎,反而如同粘稠的强酸般,附着了上去!领域内部,“存在”与“虚无”的力量疯狂冲突、湮灭,产生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规则崩坏效应!
苍白的节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迟滞,其表面的能量结构像是在被无数无形的蛀虫啃噬,迅速变得千疮百孔!整个漩涡的旋转速度也陡然减缓,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
那试图钻出的怪物,发出了无声的、却直接震荡灵魂的尖锐嘶鸣!充满了愤怒、痛苦,以及……一丝惊愕?
它似乎没料到会遭遇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混乱到极点的抵抗方式!
有效!
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
我趁此机会,强忍着左臂那仿佛要断裂的剧痛和力量的飞速流逝,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正在与我的“混乱一击”纠缠的怪物,用尽最后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身后的嘶鸣和规则的崩坏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手中的断剑光芒黯淡下去,震颤减弱,仿佛刚才那一击也耗尽了它的力量。
左臂则彻底陷入了死寂,那深灰色的材质变得如同冷却的火山岩,内部的剧痛化为一种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穿过狭窄的巷道,越过堆积的垃圾,朝着那可能有微弱人烟的方向。
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灼痛,直到双腿灌铅般沉重,直到身后的嘶鸣和崩坏声渐渐被城市的背景噪音所吞没……
我才敢停下脚步,扶着一面冰冷粗糙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跑回了靠近那条主路的地方。远处便利店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活下来了。
暂时。
但我知道,那东西……没有被消灭。它只是被暂时阻住了。而我的左臂和断剑,似乎也因为这次仓促的、粗暴的力量糅合,而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某种状态。
我看着手中恢复死寂的断剑,又看了看那条如同真正义肢般沉滞的左臂。
危机远未结束。
它只是从规则的深渊,蔓延到了这看似平静的人间。
而我能依靠的,只有这两件来自彼岸的、危险而不可控的“遗物”。
还有那个……在窝棚里,不知是敌是友的老猫。
我靠在墙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如同寒冰般的忧虑。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