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一战后,刘镇南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林素衣带着众人躲进了峡谷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岩洞入口狭窄隐蔽,洞内却别有洞天,有地下暗河流过,水质清冽,蕴含微弱灵气。王铁柱在洞口布下简易的隐匿阵法,又派人轮流警戒,众人总算得以喘息。
洞内最深处,刘镇南躺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面色如纸,气息微弱。他身上盖着林素衣的白狐裘,但依旧在微微颤抖,仿佛坠入冰窟。地钥被他紧紧握在左手掌心,土黄色的光华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已经是第三天了。”林素衣坐在青石边,用浸湿的布巾轻轻擦拭刘镇南额头的冷汗。她的脸色同样苍白,这三日不眠不休,既要照看刘镇南,又要提防追兵,已近极限。
王铁柱端着半碗热汤走进来,看了一眼刘镇南,低声道:“林姑娘,你也歇歇吧。镇南有地钥护着,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他神魂之伤太重,强行引动混沌之力,又催发地钥本源,已伤及根本。”林素衣轻轻摇头,从怀中取出最后半株剑心草。这是离开青牛村时刘镇南分给她的,让她在关键时刻服用,稳固修为。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剑心草捣碎,混入热汤,小心地喂入刘镇南口中。灵草药力化开,刘镇南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些,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铁柱忧心忡忡,“血煞宗在黑风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处虽隐蔽,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况且距月圆之夜只剩七日,我们必须赶在之前抵达寒冰深渊。”
“我知道。”林素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再等一日。若明日他还不醒,我便背着他走。”
话音未落,洞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石子落地的声响。
林素衣与王铁柱同时色变,对视一眼,悄然起身。王铁柱打了个手势,洞内其余七名村民立刻抄起兵器,屏息凝神。
洞外,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峡谷中一片漆黑。夜风呼啸,吹得枯草瑟瑟作响。在距离岩洞三十丈外的一处乱石堆后,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浮现。
为首的是个身材瘦高的男子,面容阴柔,十指修长,指甲呈现诡异的暗紫色。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扛着一柄鬼头大刀,女子手持一对分水刺。三人气息内敛,但目光扫过岩洞方向时,都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确定在里面?”扛刀男子瓮声问道。
“错不了。”阴柔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暗紫色的指甲,“黑风峡一战,刘镇南重伤垂死,必不敢远遁。方圆五十里内,只有这处岩洞有水脉,最适合养伤。而且……我闻到了血腥味,还有剑心草残留的药香。”
“血蝠长老的‘闻血追魂术’果然了得。”女子娇笑,“那咱们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去,取了刘镇南的人头,回去领赏。血河副宗主可是说了,谁取刘镇南首级,赏上品灵石万枚,地阶功法一门。”
“急什么。”阴柔男子——血蝠长老眯起眼,“洞内有阵法痕迹,虽然粗浅,但强攻难免打草惊蛇。况且刘镇南能以凝元中期反杀黑袍,必有过人手段。即便重伤,也不能小觑。”
“那长老的意思是……”
“用这个。”血蝠长老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血色葫芦。葫芦表面刻满细密符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这是‘七情迷魂烟’,无色无味,可随呼吸入体,引动心魔,令人陷入癫狂。待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再坐收渔利。”
他拔开葫芦塞,一缕淡红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随风飘向岩洞方向。烟雾极淡,融入夜色,几乎难以察觉。
岩洞内,林素衣忽然心头一跳,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她皱了皱眉,运起《寒月心经》,清凉的灵力流转全身,那股烦躁感才稍稍压下。
但洞内其他人却没这么幸运了。
一名年轻村民忽然双眼赤红,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身旁的同伴:“你……你刚才是不是偷拿了我的干粮?”
“你胡说什么?”那同伴也莫名火起,“自己东西看不好,赖别人?”
“就是你!前日分肉时你就多拿了一块,别以为我没看见!”
“找死!”
两人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其余村民也受到影响,有的抱头嘶吼,有的胡乱挥刀,洞内瞬间乱作一团。
“屏住呼吸!是迷魂烟!”林素衣急喝,同时冰魄剑出鞘,一道冰蓝剑光斩向洞外。剑光所过之处,淡红色的烟雾被冻结,簌簌落下。
但已有大半烟雾渗入洞中,除了她和王铁柱修为较高,勉强还能保持清醒,其余七人已彻底陷入癫狂,互相厮杀。
洞外传来一声轻笑:“反应倒快,可惜晚了。”
血蝠长老三人现身洞口,封死了去路。扛刀男子狞笑一声,鬼头大刀带着呼啸风声,直劈离洞口最近的一名村民。那村民正处于癫狂状态,不闪不避,被一刀劈成两半,鲜血溅了满地。
“住手!”王铁柱目眦欲裂,猎刀狂斩,却被血蝠长老轻飘飘一掌拍开。阴柔掌力透体而入,王铁柱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溢血。
“先杀刘镇南!”女子娇叱,分水刺化作两道寒光,直刺青石上的刘镇南。
林素衣咬牙,冰魄剑舞成一团光幕,死死护在青石前。“铛铛”两声,分水刺被格开,但女子修为与她相当,又是二打一,林素衣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更麻烦的是,洞内癫狂的村民也开始攻击她。一名村民双目血红,嘶吼着扑来,竟要抢夺她手中的冰魄剑。
“滚开!”林素衣一剑将其逼退,但后背空门大露。血蝠长老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暗紫色的指甲直插她后心。
这一指若是戳实,便是金石也要洞穿。
危急关头,林素衣猛地转身,竟不闪不避,冰魄剑直刺血蝠长老咽喉。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血蝠长老眉头一皱,收指后撤。他不想受伤,反正胜券在握。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青石上,刘镇南握着的左手,忽然动了。
他五指缓缓收紧,地钥黄光大放。一股厚重、苍茫、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嗡——”
岩洞剧震,碎石簌簌落下。地面、洞壁、乃至空气,都蒙上了一层土黄色的光晕。在这光晕笼罩下,那些淡红色的迷魂烟如冰雪遇阳,瞬间消散。癫狂的村民齐齐一震,眼中血色褪去,茫然地停下动作。
血蝠长老三人脸色大变,齐齐后退。他们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降临,仿佛整座山、整片大地都在排斥他们。
“地脉之力!他竟能引动地脉之力!”血蝠长老失声惊呼。
青石上,刘镇南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双瞳孔深处,却隐隐有土黄色的光华流转,仿佛承载着大地的厚重与沧桑。
他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头,看向洞口的三人,声音沙哑而淡漠:
“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我的人?”
话音未落,他左手轻轻一握。
“轰!”
洞外地面上,三道粗如水桶的土黄色石柱破土而出,如毒龙般撞向血蝠长老三人。石柱未至,恐怖的冲击力已压得三人呼吸一滞。
“联手抵挡!”血蝠长老厉喝,三人同时出手。暗紫指芒、鬼头刀罡、分水刺影,与石柱狠狠撞在一起。
巨响震天,气浪翻滚。血蝠长老三人齐齐喷血倒飞,重重撞在洞外岩壁上。而三道石柱也寸寸碎裂,化作漫天石粉。
但刘镇南的第二击已至。
他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地葬。”
两个字吐出,洞外地面骤然塌陷,化作一个方圆十丈的深坑。坑中传来恐怖的吸力,仿佛大地张开了巨口,要将三人吞噬。
“走!”血蝠长老脸色惨白,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化作一团血雾,裹住三人,瞬间遁出百丈,头也不回地逃了。
洞内,刘镇南缓缓收回手,眼中的土黄光华渐渐淡去。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镇南!”林素衣扑到青石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我没事。”刘镇南勉强笑了笑,声音低不可闻,“地脉之力反噬而已……休养几日便好。”
他看向洞内惊魂未定的村民,又看向王铁柱:“清点伤亡,救治伤者。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说完,他闭上眼,再次陷入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握着地钥的手也不再颤抖。
林素衣轻轻为他盖好狐裘,转身开始救治伤员。洞内一片狼藉,七名村民中,一人被鬼头大刀劈死,三人重伤,其余人也都带伤。王铁柱左肩旧伤崩裂,鲜血染红半边身子。
众人默默收拾,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刘镇南更深沉的敬畏。
刚才那两击,引动地脉,改天换地,哪里是凝元修士能做到的?便是金丹大能,也不过如此。
一个时辰后,众人携扶着伤员,悄然离开岩洞,趁着夜色继续向北。
刘镇南被林素衣背在背上。她身形纤细,但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没有丝毫摇晃。王铁柱跟在身侧,警惕地观察四周。
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照亮前路。
而在刘镇南的意识深处,此刻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唯有一点土黄色的光,悬浮在虚无中央,正是地钥的投影。
投影旁,刘镇南的神识化作一个小小的人形,静静盘坐。他正在“看”地钥。
不,不是看,是“感受”。
他感受到大地的厚重,承载万物而不言。感受到地脉的流淌,如同人体的经络,贯穿山河,滋养生灵。感受到泥土的呼吸,岩石的沉睡,矿脉的孕育……
地钥,是土行本源的凝聚,是大地之力的钥匙。执掌地钥,便可感应地脉,引动地力,甚至……聆听大地的声音。
“厚德载物,坤元无疆……”
一个苍老、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意念,缓缓流入刘镇南的神识。那是地钥中蕴含的大地道韵,是无数年大地精华凝聚的智慧。
在这道韵冲刷下,刘镇南对“地”的感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提升。原本模糊的《鸿蒙天仙诀》中关于五行、四象、阴阳的记载,此刻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关于“土”的阐述,字字珠玑,直指本源。
“地生万物,万物归地。地之道,在承载,在孕育,在轮回……”
他忽然明悟,自己之前引动地脉之力,之所以会遭反噬,不是因为力量太强,而是因为“不懂”。他强行抽取地力,如同孩童挥舞大锤,未伤敌,先伤己。
地力,不是用来攻伐的,至少不完全是。它的本质是“承载”,是“守护”,是“孕育”。以守护之心引地力,方得大地认可,如臂使指。以攻伐之心强取,必遭地脉反噬。
“原来如此……”
神识小人缓缓睁眼,眼中土黄光华流转。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地钥投影上。
投影微微一颤,化作无数土黄色的光点,融入他的神识。刹那间,他与大地的联系变得无比紧密。即便闭着眼,他也能“看到”脚下大地的脉络,“听到”地脉流淌的声音,“闻到”泥土深处的气息。
现实中,刘镇南的身体表面,悄然浮现出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光晕很淡,却带着大地的厚重与沉稳。他背上的林素衣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轻了许多,仿佛大地在托着他们前行。
“这是……”她微微侧头,看到刘镇南安详的睡容,以及体表那层淡淡的黄光,心头一震。
地脉亲和!这是传说中只有天生地养、得大地眷顾之人才能拥有的体质。一旦成就,修炼土行功法事半功倍,更能借地力修行、疗伤、御敌,妙用无穷。
“他竟然在昏迷中突破了……”林素衣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欣喜,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得大地眷顾,固然是机缘。但福兮祸所伏,如此天赋,必遭天妒,也必引人觊觎。今后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活着,在变强,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紧了紧手臂,将刘镇南背得更稳些,目光望向北方,望向寒冰深渊的方向。
月圆之夜,只剩六日了。
而就在刘镇南领悟地道真意之时,寒冰深渊外围,一座冰窟深处,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冰窟中坐着三人。
青云子抚须而坐,神色平静。他对面是个白发老妪,正是玄冰宫太上长老白寒梅。另一侧,则是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但气息阴冷诡异,正是血煞宗副宗主血河。
“血河道友,你邀我二人来此,究竟有何打算?”青云子缓缓开口。
血河沙哑的声音响起:“明人不说暗话。刘镇南手中地钥,关乎天墟秘境,你我三方皆想得之。但此子实力增长太快,又有混沌之力在身,单凭任何一家,恐难以轻易拿下。不如……合作。”
“合作?”白寒梅冷笑,“血煞宗与我玄冰宫世代为敌,谈何合作?”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血河淡淡道,“天墟秘境中机缘无数,但四钥齐聚方能开启。地钥在刘镇南手,水钥将现于深渊,火钥、风钥尚不知所在。与其彼此争斗,让外人捡了便宜,不如先联手拿下地钥与水钥,再议分配。”
青云子沉吟片刻:“如何合作?”
“简单。”血河道,“月圆之夜,水钥现世,刘镇南必至。届时你我三方各出一位金丹后期,布下‘三才锁天阵’,将其困杀。地钥归我,水钥归玄冰宫,刘镇南身上的混沌传承归青云门。如何?”
白寒梅眯起眼:“听起来不错。但老身如何信你?万一你得了地钥,翻脸不认人……”
“我可发心魔大誓。”血河道,“况且,刘镇南身上最大的秘密,恐怕不是地钥,也不是混沌之力,而是他修炼的功法。能引动混沌,必是上古无上传承。青云道友,你说是吗?”
青云子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功法传承,有缘者得之。此事,可议。”
三人对视,冰窟中一时沉寂。
良久,白寒梅缓缓点头:“好,老身便信你一次。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耍花样,玄冰宫必与你不死不休。”
“放心。”血河起身,黑袍无风自动,“月圆之夜,深渊之底,便是刘镇南葬身之地。”
三人各自离去,冰窟重归寂静。
而在冰窟深处,一块万年玄冰之中,封冻着一滴幽蓝色的水滴。水滴中,隐约可见一道门户虚影,门上刻着古老的“水”字。
水钥,正在缓缓苏醒。
月华透过冰层,照在水滴上,泛起迷离的光晕。
距离月圆,还有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