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黄昏,雪狼原。
一望无际的苍白覆盖了天地,狂风裹挟着冰晶,如同亿万细小的刀片,切割着视线所及的一切。能见度不足十丈,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以及积雪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声响。
刘镇南被林素衣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中间。他体表那层淡黄色的地脉光晕已内敛,但每一步踏在雪地上,积雪都会自动向两侧分开少许,仿佛大地在为他让路。这是地道真意初步领悟后的自然显现,虽然节省了不少体力,但对心神的消耗依旧不小。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黑风峡中强行引动地脉的后遗症仍在,神魂像是布满细密裂纹的瓷器,稍一用力就会传来刺痛。但比起三日前的濒死状态,已是好了太多。
“还有多远?”刘镇南侧头问道,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微弱。
林素衣展开一张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的路线在风雪中模糊不清。她凝神看了片刻,指向北方:“按地图,穿过这片雪狼原,再翻过两座矮山,便是寒冰深渊的外围冰川。以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两日。”
“两日……”刘镇南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他能感觉到,这风雪中蕴含着一丝不寻常的寒意,并非纯粹的自然天象。
“这雪不对劲。”王铁柱从队伍前方折返,胡须上挂满了冰碴,眉头紧锁,“我打了三十年猎,从未见过如此邪性的风雪。风中没有雪狼的腥臊味,也没有其他活物的气息,整片雪原……死寂得可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走在队伍左侧的一名年轻村民忽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下的积雪却突然塌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刺骨的寒气从洞中涌出,瞬间在他脸上凝结出一层白霜。
“小心!”旁边的同伴急忙去拉。
“别碰他!”刘镇南急喝,但已晚了一步。
那名伸手的村民指尖刚触及倒地同伴的手臂,一股诡异的冰蓝色便顺着他指尖急速蔓延,眨眼间整条手臂覆盖上一层薄冰。他惊恐地想要抽手,却发现手臂已被冻僵,与同伴牢牢粘在一起。
“是‘玄阴地窍’!”林素衣脸色一变,冰魄剑出鞘,一道凌厉的冰蓝剑气斩向两人手臂连接处。剑气精准地切入冰层,将冰冻的连接斩断。
两名村民踉跄分开,一个手臂覆盖薄冰,瑟瑟发抖;另一个半边身子挂满冰霜,嘴唇发紫,已然冻伤。
“所有人,避开黑色地面,踏白色积雪行走!”刘镇南强提精神,神识如蛛网般散开,感知着脚下大地的细微变化。地道真意赋予了他对大地的敏锐感知,此刻他能“听”到,这片看似平坦的雪原之下,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都散发着刺骨的玄阴之气。
这是人为的陷阱,还是天然形成的绝地?
队伍行进速度再次放缓,几乎是在蠕行。每一步都要先以木棍探路,确认安全才能踏下。照这个速度,别说两日,便是四日也未必能走出雪狼原。
夜幕降临,风雪更急。气温骤降,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冰晶。众人不得不寻找背风处扎营,但雪原上一马平川,连块像样的岩石都难找。
最终,刘镇南选中了一处积雪较厚、下方土壤相对坚实的地点。他示意众人退开,自己走到空地中央,将地钥按在地面。
“地载八方,厚土为墙。”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四周的积雪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缓缓隆起、聚拢,最终在众人周围形成了一圈高达丈余、厚达数尺的雪墙。雪墙顶部向内弯曲,形成一个简陋的半封闭穹顶,将狂风隔绝在外。
墙内温度依旧很低,但至少没有了割面的冰晶。众人升起篝火,煮化雪水,就着干粮默默进食。气氛沉闷,连日的跋涉和接二连三的袭击,让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刘镇南坐在火堆旁,闭目调息。地钥悬在他掌心三寸处,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润的黄光,将精纯的大地之气渡入他体内,温养着受损的神魂和经脉。
林素衣坐在他对面,擦拭着冰魄剑。剑身在火光下映出她清冷的侧脸,以及眼中化不开的忧色。
“你在担心明日的路?”刘镇南忽然开口,眼睛未睁。
“雪狼原纵深百里,我们今日走了不到三十里。”林素衣轻声道,“照这个速度,恐难在月圆之夜前赶到寒冰深渊。而且……我总觉得,这片雪原不像自然形成。”
“确实不是。”刘镇南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地下那些玄阴地窍,分布有规律,暗合某种阵法。有人在雪原布下了‘玄阴锁灵阵’,一方面困杀误入者,另一方面……也在抽取地脉中的玄阴之气,汇聚向某个方向。”
“哪个方向?”
刘镇南抬手指向北方:“寒冰深渊。”
林素衣心头一震:“你是说,有人以整个雪狼原为阵,抽取玄阴之气,供给寒冰深渊中的某物……或是某阵?”
“水钥属阴,寒冰深渊更是极阴之地。若有人想强行催熟水钥,或是开启深渊中的某处遗迹,需要海量的玄阴之气。”刘镇南缓缓道,“雪狼原下的玄阴地脉,便是最好的养料。”
“能做到这种事的,绝非寻常修士。”王铁柱插话道,他正在为冻伤的村民包扎,“至少是金丹后期,甚至……元婴老怪。”
“元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金丹修士在他们眼中已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元婴老怪,那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举手投足可移山填海。
“未必是元婴亲自出手。”刘镇南摇头,“若是元婴,根本无需如此麻烦,直接出手抢夺便是。我更倾向于,是某个精通阵法的金丹修士,借地利布下大阵,徐徐图之。”
他顿了顿,看向跳动的火焰:“而且,布阵之人,很可能与我们目标一致——水钥。甚至……可能就是邀我前来的那三方之一。”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林素衣低声道:“若真如此,前路便是龙潭虎穴。我们还要去吗?”
“去。”刘镇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不仅要去,还要赶在他们大阵完成、水钥彻底成熟之前。否则,一旦水钥落入他人之手,我们再想夺取,难如登天。”
“可你的伤……”
“无妨。”刘镇南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力量,“地道真意让我与大地联系更紧密,在这片雪原上,我虽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借地脉之力自保,尚可做到。而且……”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并非全无胜算。雪狼原的玄阴锁灵阵,对他们而言是助力,对我们而言,也可能是契机。”
“契机?”王铁柱不解。
“阵法的本质,是引导、控制天地之力。玄阴锁灵阵抽取地脉玄阴之气,必然会在雪原下方形成复杂的灵力脉络。”刘镇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掌地钥,可感应地脉。若能将阵法脉络探查清楚,未必不能反客为主,借阵法之力,为我们所用。”
林素衣眼睛一亮:“你是说……篡改阵法?”
“不是篡改,是引导。”刘镇南纠正道,“以我目前的修为,想要篡改金丹修士布下的大阵,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若只是略微引导阵法中灵力的流向,制造一些混乱……或许可行。”
“这太冒险了。”一名年长村民担忧道,“一旦被布阵者察觉,我们必遭雷霆打击。”
“所以必须谨慎,且只有一次机会。”刘镇南沉声道,“明日,我会尝试以地钥感应阵法核心所在。若能找到,便在月圆之夜前,制造一场‘意外’,让阵法暂时紊乱。届时,各方势力必被惊动,阵脚大乱,便是我们的机会。”
计划听起来大胆而冒险,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众人不再多言,各自寻了角落,和衣而卧。连续赶路加上精神紧绷,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洞内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刘镇南没有睡。他盘膝坐在火堆旁,地钥悬浮在身前,神识顺着地钥与大地相连,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向四周蔓延。
地道真意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感知能力。他“看”到了积雪之下冻土的结构,“听”到了地脉深处灵力的流淌,“闻”到了玄阴之气那刺骨的冰寒。
神识缓缓延伸,十丈、二十丈、五十丈……
在延伸到约百丈距离时,他忽然“触碰”到了一道隐晦的脉络。那脉络由精纯的玄阴之气构成,如血管般深埋地下,向着北方缓缓流动。脉络表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阵法纹路,正是玄阴锁灵阵的阵纹。
刘镇南心头一喜,神识顺着脉络继续延伸。很快,他发现了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玄阴脉络如同大树的根须,遍布雪原之下,最终汇聚向北方某个点。
那里,就是阵眼所在。
他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探向阵眼方向。然而,就在神识即将触及阵眼核心区域时,一股冰寒刺骨的警觉感骤然袭来!
阵眼中,似乎有某种存在被惊动了。
刘镇南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切断神识联系,同时将地钥握入掌心,全力收敛气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冰冷、淡漠、仿佛万载玄冰般的神识扫过他所在的位置。
那神识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没有深究,缓缓退去。
刘镇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道神识的主人,修为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后期!而且,神识中蕴含的玄阴之气精纯无比,显然修炼的是顶尖的冰系功法。
是玄冰宫的白寒梅?还是血煞宗的血河?亦或是……青云门中隐藏的冰系高手?
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雪狼原的玄阴锁灵阵,果然有金丹后期以上的高手坐镇。而且对方极其警觉,稍有异动便会察觉。
“看来,明日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了。”刘镇南心中暗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再尝试探查,而是将神识收回,专注于温养伤势。地道真意运转,大地中精纯的土行灵气缓缓渗入体内,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神魂。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风雪依旧。
子时将至,刘镇南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
几乎同时,守夜的村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有光!”
众人纷纷惊醒,凑到雪墙缝隙处向外望去。
只见茫茫雪原上,北方天际,一道幽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光柱直径不过数丈,却凝练如实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玄阴之气。光柱周围,风雪倒卷,形成巨大的旋涡,蔚为壮观。
“那是……”王铁柱声音发颤。
“阵眼所在,也是玄阴之气汇聚之处。”刘镇南目光凝重,“看来,有人在提前催动阵法,加速抽取玄阴之气。水钥……恐怕要提前现世了。”
幽蓝光柱持续了约莫十息,缓缓消散。但雪原上的风雪,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歇了。
风止,雪住。
天地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了每个人心头。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刘镇南当机立断,“阵法加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下次光柱出现前,赶到阵眼附近。”
众人再无睡意,迅速收拾行装,拆毁雪墙。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苍白雪原上时,这支小小的队伍,已迎着北方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幽蓝余晖,再次踏上征程。
而在他们身后数十里外,三支队伍,也几乎同时拔营,向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雪狼原的宁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真正的杀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