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单膝跪地,指节因用力攥紧灵魂刻刀而泛白,剧烈的咳嗽让他胸腔如被撕裂,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刺目。那柄曾能斩断数据乱流的刻刀此刻光芒黯淡,刀身流转的微光像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身下并非坚实土地,而是无数流动的、扭曲的数据代码与破碎的记忆画面交织成的洪流——这里是“深渊回廊”最危险的边缘地带,被称为“数据深渊”的禁忌领域。
无处不在的“低语”像淬了毒的钢针,穿透耳膜,钻进颅骨,持续不断地钻凿着他们紧绷的理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两人的意识拖入混沌。
“还行吗?”叶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背对着凌曜,宽厚的肩膀微微倾斜,原本覆盖着炽白能量光泽的拳套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肘关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是刚才为了替凌曜挡下一只“清道夫”的突袭,硬生生被撞脱臼的伤。
凌曜抹去嘴角血迹,指腹沾染的温热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冷汗浸透了后背的作战服,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双眼依旧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周围不断重组、变幻的数据流。“死不了。
”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低语’的频率在加快,它们在试图同化我们的思维频率。必须在意识被吞噬前,找到‘先驱者’留下的‘数据静默区’。”
叶燃闻言,想咧嘴露出个轻松的笑,却不小心扯动了脸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倒抽的气流里还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说得轻巧,这鬼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跟在迷宫里找针眼似的。
”话虽抱怨,他的脚步却丝毫未动,依旧稳稳地挡在凌曜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身后的人隔绝了大部分正面袭来的数据冲击。这种无需言明的守护,早已在无数次并肩作战中,刻进了彼此的本能。
两人在破碎的数据洪流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流动的流沙上,脚下的数据碎片不断消散又重组,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更深层的乱流。凌曜紧握着几乎失去光泽的灵魂刻刀,依靠刻刀对“数据静默区”微弱的感应指引方向,而叶燃则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那些从暗处袭来的数据流与低阶“清道夫”一一挡下。
突然,凌曜的脚步猛地顿住,左手闪电般抓住叶燃的手腕:“停!”
叶燃下意识地停下动作,顺着凌曜的目光向前望去——前方不远处,一片光滑如镜的数据平面横亘在洪流之中,镜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周围狂暴的数据流格格不入。可当两人的身影映入镜面时,映照出的却不是他们此刻衣衫染血、狼狈不堪的模样。
凌曜的瞳孔骤然收缩。镜中浮现的,是他童年时的画室: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地板上,母亲穿着米白色的围裙,握着他的小手在画纸上勾勒线条,温柔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拂过心尖。那是他埋藏在记忆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的温暖,是他成为“数据猎人”后,唯一想要守护的念想。
而叶燃看到的,是少年时的羽毛球赛场。聚光灯下,他挥拍扣杀,赢得最后一分,全场观众的欢呼如潮水般涌来,看台第一排,父母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眼中满是骄傲的泪光。那是他从小缺失的家庭温暖,是他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回想的“如果”。
“是陷阱!”凌曜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别看!它在抽取我们的情感能量作为锚点,一旦沉浸进去,意识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可提醒还是晚了一步。叶燃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离,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意识,让他紧绷的精神防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就是这一丝缝隙,成了致命的突破口。
平静的镜面骤然扭曲、沸腾,原本美好的记忆画面瞬间碎裂,化作一张巨大的网络——网线由浓稠的悲伤与执念编织而成,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幽紫色的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吸力。那吸力不仅针对肉体,更直接锁定了两人的精神核心,仿佛要将他们的意识从身体里剥离,永远囚禁在那虚假的美好幻象中。
“叶燃!醒来!”凌曜不顾“低语”带来的剧烈头痛,猛地将灵魂刻刀狠狠刺入脚下的数据流中。刀身爆发出微弱却纯净的白光,一道环形的净化光晕以刻刀为中心荡开,暂时阻隔了网络的蔓延。
他回身抓住叶燃的肩膀,用力摇晃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那是假的!叶燃,看着我!我才是真的!我们还要一起找到‘静默区’,还要一起回去!”
“回去……”叶燃喃喃低语,眼中的迷离渐渐散去。他猛地眨了眨眼,镜中的幻象如同泡沫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凌曜焦急的脸庞,以及身后不断逼近的、带着恶意的网络。后怕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随即被更深的坚定取代。“妈的,差点着了道!”他低吼一声,右手猛地握拳,不顾脱臼左臂传来的剧痛,将全身仅剩的能量尽数灌注到完好的右臂上。
残破的拳套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耀眼的炽光,光芒刺破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凌曜惊愕的脸。“给我破!”叶燃一声怒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挥拳砸向那张巨大的网络。
“轰——”
拳风与数据网络狠狠撞击,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周围的数据流掀得四散飞溅。那张由执念编织的网络应声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洪流中。可叶燃也被能量反噬的力量震得后退数步,重重地半跪在地。他右手上的拳套彻底碎裂,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数据流中漾开一圈圈红色的涟漪。
然而,危机并未就此结束。
就在网络破碎的瞬间,整个数据深渊仿佛被彻底激怒。原本就狂暴的数据流变得更加汹涌,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翻滚、咆哮,周围的“低语”频率陡然加快,尖锐得像是无数人在耳边尖叫。
三道漆黑的影子从翻滚的数据流中凝聚成形——是“清道夫”。但这三只“清道夫”的体型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只,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如同三团不断蠕动的黑暗,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带着腐蚀性质的数据粘液,散发着“清除一切异常数据”的毁灭气息。
叶燃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因脱力而晃了晃,只能勉强维持半跪的姿势。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和报废的拳套,又看了看凌曜几乎熄灭的灵魂刻刀,脸色沉到了谷底:“糟了……这三只的能量强度,比之前遇到的加起来还要强。”
凌曜紧握着刻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续使用净化能力让他的精神力几近枯竭,脑海中的“低语”越来越清晰,几乎要盖过他的自主意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侵蚀,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
就在这时,左侧的“清道夫”动了。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突破数据流的阻碍,直扑精神力最弱的凌曜。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
“小心!”叶燃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声。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迟疑。叶燃猛地侧身,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凌曜狠狠推向右侧的数据流——那是相对安全的方向。而他自己,则转过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团汹涌而来的黑暗。
“噗——”
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凌曜的心上。
凌曜被推得踉跄几步,回头时,正好看到那令人窒息的一幕:“清道夫”的触须如同漆黑的利刃,从叶燃的后背穿透,在前胸露出尖端,粘稠的黑色粘液混合着鲜红的血液,顺着触须缓缓滴落。叶燃的身体僵在原地,双目圆睁,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作战服。
“叶燃!!!”
凌曜的嘶吼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他目眦欲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叶燃染血的身影在眼前不断放大。
叶燃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凌曜。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会中断,却依旧努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却依旧带着他标志性痞气的笑容。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痛:“笨……笨蛋……说好的……我当你的盾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急速黯淡下去。身体失去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那只完好的右手,在落地前,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
“叶燃——!”
凌曜疯了一般冲过去,想要接住叶燃倒下的身体,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叶燃的身体落在数据流中,激起一圈圈破碎的涟漪,如同他此刻停止跳动的心脏。
就在叶燃倒下的瞬间,凌曜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狂暴的数据流、尖锐的“低语”、“清道夫”的嘶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叶燃染血的笑容,和他倒下时慢放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混杂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凌曜的喉咙深处挤出,震得周围的数据流都剧烈波动起来。他手中的灵魂刻刀应声而碎,碎片飞溅,融入数据流中。可破碎的不是他的意志,而是某种一直存在于他灵魂深处、被他刻意封印了二十多年的力量枷锁。
以凌曜的身体为中心,一股幽蓝色的光芒骤然爆发。那光芒冰冷、纯粹,却又带着磅礴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力量,化作风暴席卷而出!
狂暴的数据流在风暴面前如同温顺的溪流,被强行排开,形成一片真空地带。那三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清道夫”,在接触到幽蓝光风暴的瞬间,身体猛地僵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随后从接触点开始,寸寸崩解、消散,连一丝黑色的粘液都没有留下。
风暴的中心,凌曜缓缓站直身体。他的双眼彻底化为一片纯粹的幽蓝,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剩下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光泽。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混乱的数据空间,穿透了“深渊回廊”的壁垒,仿佛看向了某个遥远的、隐藏在数据世界最深处、掌控着一切的核心。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在死寂的深渊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你,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