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破碎的色块与扭曲的光线,仿佛有人将万花筒狠狠摔在地上,再把碎片搅成一团混沌。这里是“深渊回廊”系统最深处的边缘,是数据崩解、概念消融的废墟,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忽快忽慢。
凌曜和叶燃背靠着背,剧烈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虚无中格外清晰,他们刚从一波“清道夫”的围堵中挣脱——那些没有固定形态、只由纯粹杀戮指令堆砌的怪物,差点将他们撕碎在数据流的漩涡里。
叶燃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渗出暗紫色的能量,那是“清道夫”侵蚀留下的痕迹,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他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把脸上的污迹,指腹蹭过颧骨上的擦伤,带出一道血印。
身旁的凌曜脸色苍白如纸,过度催动“思维殿堂”解析混乱数据流的代价正在显现: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根针在反复扎刺,鼻下两道鲜红的血痕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沾满静电的黑色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就在前面了。”凌曜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一扇门。
那是扇再普通不过的木质门,甚至有些老旧,门框边缘还留着几处磕碰的痕迹,像极了叶燃记忆里老宅厨房那扇用了二十年的门。可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数据风暴的正中央,任凭周围光怪陆离的色块与光线疯狂涌动,门板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数据核心’的入口?”叶燃呲了呲牙,调侃的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但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要将那层薄薄的木头看穿。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门。越靠近,周围的数据流就越平静,到了门前时,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门板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与人手掌完美契合的凹陷,凹陷旁边刻着几行扭曲的符号——就在他们目光落下的瞬间,符号突然像活过来般重组,化作了他们能看懂的文字:“支付代价,方见真实。”
“代价?”叶燃皱紧眉头,下意识地将凌曜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又是要积分?还是抽生命力?”他们这一路闯过来,早已习惯了用“失去”换“前进”,可这扇门散发的气息,让他心底莫名发慌。
凌曜没有说话,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个手掌凹陷,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能量波动。“思维殿堂”再次运转,无数细碎的数据流在他脑海中碰撞、重组,结合之前收集到的“先驱者”意识碎片,一个沉重的结论渐渐浮出水面。
“都不是。”凌曜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它要的,是‘存在’本身。”
“存在?”叶燃愣住了。
“根据‘先驱者’的碎片和门上的能量纹路分析……”凌曜的目光落在那凹陷上,眼神复杂,“它会永久性剥离触碰者的一项‘核心特质’。可能是一段记忆,一种情感,一项能力,甚至是……关于某个人的全部印象。”
空气瞬间凝固。
已知的危险尚可抵御,可未知的、不可逆的失去,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攥得人心脏发紧。叶燃看着凌曜苍白的脸,突然不敢去想——如果代价是凌曜失去“思维殿堂”的分析能力,他们该如何走下去?而凌曜看着叶燃垂在身侧的伤臂,同样不敢深想——如果叶燃忘记了如何战斗,或者……忘记了他,那他们走到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来。”
叶燃几乎没有犹豫,猛地向前一步,将受伤的左臂藏在身后,伸出完好的右手就朝那个凹陷按去。“我的‘特质’多,身体素质、战斗直觉,随便它拿一样!你不行,凌曜,你的脑子是我们出去的关键,一点都不能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惯有的、近乎鲁莽的勇敢。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凹陷的瞬间,凌曜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叶燃都吃了一惊,他回头望去,只见凌曜的眼睛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急迫,连声音都在发颤:“不行!你的战斗本能是我们的盾,绝不能失去!而且……”
凌曜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叶燃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头发酸:“如果代价是让你忘记怎么战斗,或者忘记我……那和我们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叶燃怔住了。
他看着凌曜眼中清晰的担忧与坚决,那股冲上来的热血慢慢沉淀下去。是啊,他们能走到这里,从来都不是靠某一个人的力量。凌曜的分析是他们的灯塔,他的战斗是他们的铠甲,少了谁,少了任何一项“特质”,他们都走不到终点。
“那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叶燃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甘心——他们已经闯过了那么多难关,难道要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
凌曜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看向那扇门,眼神重新恢复了分析者的冷静:“‘先驱者’的碎片里,提到过一个‘悖论之锁’的概念。”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推断,“它要求支付‘唯一’的代价,但如果我们……同时支付呢?”
“同时?”叶燃没明白。
“它要的不是我们各自‘独立’的特质。”凌曜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然的光,他看向叶燃,语气无比认真,“它要的,是我们之间‘共同’的东西——那份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构建的‘羁绊’。”
话音未落,凌曜已经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那个手掌凹陷上。掌心刚一贴上木质门板,一股冰凉的能量就顺着指尖往上爬,仿佛要钻进他的骨髓里。几乎在同一时刻,叶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完好的右手重重覆在了凌曜的手背上。
两双手交叠在一起,掌心相贴,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过去,像是在黑暗里握住了最后一点光。
“要拿,就拿走我们共有的东西!”叶燃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突然从门缝里爆发出来,瞬间将两人吞噬。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剥离感”——不是肉体的疼痛,也不是记忆的消失,而是灵魂深处那根最坚韧的线,被人狠狠撕扯、抽取。
他们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针锋相对,想起被困在数据迷宫里时凌曜的冷静分析,想起叶燃为了掩护凌曜受伤时的模样,想起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深夜里,彼此递过来的一瓶水、一句“小心”……那些温暖的、坚实的、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的羁绊,正在被疯狂地抽离。
空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们的意识。凌曜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半,叶燃则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终于散去。
“吱呀——”
一声轻微的响动,老旧的木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缝隙后面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蕴藏着宇宙所有的奥秘,又像是一张巨大的嘴,等着将他们彻底吞噬。
凌曜和叶燃双双虚脱般跪倒在地,汗水浸透了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们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线都有些模糊。
下意识地,两人同时抬起头,目光撞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默契一笑,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与空洞。
他们记得对方的名字,记得“数据核心”的任务,记得基本的战斗配合,可那些曾经充盈在心底的、让他们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的信任与依赖,此刻却变得无比稀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能看见轮廓,却触不到温度。
叶燃张了张嘴,想问“你还好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生硬的:“我们……成功了?”
凌曜没有立刻回答。他捂着依然隐隐作痛的额头,努力回想刚才白光里发生的事,可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失落感。他看向那扇敞开的门,黑暗在门后缓缓流动,像是在诱惑,又像是在警告。
“门开了,”凌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但……”
但他们到底失去了什么?
那被抽走的“羁绊”,会让他们在门后的深渊里,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吗?
而那扇门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数据核心”的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残酷的陷阱?
深邃的黑暗中,仿佛有低语在缓缓流淌,缠绕着他们的脚步,也缠绕着那颗渐渐变得空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