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坐在熙熙攘攘的学校礼堂里,身边是穿着精致职业套装、气场却刻意收敛温和的江月月。
周围是打扮得体的男男女女,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名牌香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精英阶层特有的审视气息。
他今天穿了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深灰色休闲装,脚下是一双软底便鞋,整个人靠在舒适的座椅里,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讲台上正在致辞的校长。
看起来,和周围那些事业有成、忙着交换名片或者低声谈论着股市、项目的父亲们格格不入。
对于很少参加这种活动的秦牧来说,更像是一个陪妻子前来、对此类场合兴致缺缺的“闲人”。
江月月似乎察觉到他的些许不自在,悄悄伸出手,在座位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
指尖微凉,带着安抚的力度。
秦牧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听着台上校长那些关于“国际化视野”、“精英教育”、“未来领袖”的慷慨陈词。
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来参加孩子家长会的夫妻。
只是妻子过于漂亮干练,而丈夫过于沉默内敛。
“下面,我们将颁发本年度‘星耀’国际科学与创新大赛的最高奖项——生命科学领域金奖!”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激动,通过音响传遍礼堂,“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校初中部的秦念安同学!”
聚光灯“唰”地打在舞台入口处。
一个穿着合体校服、身姿挺拔的少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十三岁的秦念安,已经隐隐有了其父的轮廓,眉眼间却继承了母亲的精致,组合成一种独特的、沉静又自信的气质。
他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丝毫怯场。
“我的研究项目是——‘基于古脉理论基本哲学观,探讨植物经络系统与生物电信号关联性的初步实证’。”
少年清朗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开。
台下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是更大的窃窃私语声。
这个课题名称,对于一群习惯了“基因编辑”、“神经网络”、“人工智能”等现代科技词汇的家长来说,显得有些……古老甚至另类。
不少家长脸上露出了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搞什么?中医?植物还有经络?这不是伪科学吗?
秦念安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开始阐述自己的研究思路。
如何受父亲平日偶尔提及的“人体气机”、“经络流转”启发,如何大胆假设植物体内也存在类似的能量和信息传输通道。
他并没有空谈理论,而是展示了严谨的实验设计——利用超高灵敏度的电生理记录设备,监测不同刺激下(如光照变化、损伤、特定声波频率)植物特定部位的生物电信号变化模式。
并用复杂的数学模型,分析了这些信号波动存在的规律性、协同性和“传导路径”,并将其与古脉理论中描述的经络循行路线进行了有趣的对比和关联。
他甚至展示了几个动态数据模型,那些蜿蜒曲折、强弱变化的信号流,在植物结构图上勾勒出的图案,竟真的隐隐契合某些古老的经络图谱描述。
他的语言逻辑清晰,数据扎实,展现出的科学素养和跨界思考能力,远超同龄人,甚至让不少成年人都感到惊讶。
台下最初的质疑和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认真的倾听,然后是掩饰不住的惊叹。
“……研究表明,生命的形式或许千差万别,但其底层逻辑可能存在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统一性。”
秦念安结束了自己的演讲,微微鞠躬,“谢谢大家。”
短暂的寂静后,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由衷的掌声。
聚光灯下的少年,光芒万丈。
台下,家长区域。
几个穿着昂贵、珠光宝气的妈妈凑在一起,目光在台上的秦念安和台下某个方向之间逡巡。
“这就是那个拿金奖的孩子?叫秦念安?长得真俊,气质也好。”
“他妈妈我认识,是牧月科技的江总!啧啧,真是虎母无犬子啊。”
“牧月科技?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巨头?怪不得……那他爸爸呢?是做什么的?没怎么听说过啊。”
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妈妈好奇地压低声音,目光落在了江月月身边,那个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秦牧身上。
“爸爸?”
另一个知情些的太太撇了撇嘴,声音带着点隐秘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好像没工作吧?听说……就是个吃软饭的,家庭煮夫?整天待在家里,反正,跟江总没法比。”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一小圈人里听得清楚。
几个女人交换了一下“果然如此”、“靠老婆孩子争光”的眼神,那点微妙的轻视,几乎不加掩饰。
仿佛父亲的无能和低调,反而衬托出她们自家丈夫的成功。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一直沉默着、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是d国大型跨国药企在华的高管,因为业务关系,隐约接触过某个顶尖圈子流传的些许信息。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过头,对着那几个八卦的女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嘘!几位,慎言。”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敬畏,看向秦牧那个方向,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你们知道……那位是谁吗?”
“家庭煮夫?吃软饭?”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位是秦牧秦先生!‘九针局’的创始人!”
看到几个女人依旧茫然中带着不信的表情,他只好再透露一点。
“这么跟你们说吧,‘牧月科技’能有今天,核心技术源头大半都在他身上!”
“至于‘九针局’……”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叶知秋叶老吗?知道钟青山钟老吗?还有上面好些退下来的、现在还在位的……多少大国手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都是求到‘九针局’,由这位亲手解决的!”
“多少人捧着金山银山,托尽关系,就为了求他一次出手而不得。”
“家庭煮夫?”
他最后这句反问,带着极大的荒谬感,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甩在了那几个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女人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那几个女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润变为煞白,又从煞白转为涨红。
眼神里的轻蔑和优越感碎了一地,只剩下无边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后知后觉的惶恐。
她们僵硬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那个穿着普通休闲装、安静坐在江月月身边的男人。
这一次,她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无能”的丈夫和父亲。
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此刻在她们看来,是深不可测。
那内敛淡然的气质,此刻在她们看来,是返璞归真的威严。
她们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议论,是何等的可笑和坐井观天。
真正的庞然大物,往往是以最不起眼的方式,蛰伏在人群之中。
她们以为自己在俯视,殊不知,对方根本不在她们能够企及甚至理解的维度。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反差和无声的碾压,比任何言语上的打脸都更让人窒息。
秦牧对周围空气的瞬间凝滞和那些投射过来的、混杂着震惊与敬畏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少年身上。
看着儿子从容答辩,看着他在聚光灯下自信地展示自己的成果。
他的眼神里,有欣赏,有认可,还有一种深沉的、属于父亲的骄傲。
江月月似乎也听到了刚才那短暂的议论和随后的死寂,她侧过头,看向秦牧。
秦牧恰好也看向她。
两人目光交汇,不需要任何言语,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笑意和释然。
江月月的手在桌子底下,再次轻轻握了握他的。
这一次,带着满满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秦牧微微用力回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家长会结束后,人流开始涌动。
秦念安从台上下来,几乎是跑着穿过人群,来到父母面前。
少年的脸颊因为兴奋还带着些红晕,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仰着头看着秦牧和江月月,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爸爸,妈妈!”
江月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讲得很好,逻辑清晰,比你爸爸会说话。”
秦念安嘿嘿笑了,然后目光主要落在秦牧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观察。
秦牧看着儿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太大表情的样子。
他没有说什么“你真棒”、“我为你骄傲”之类的话。
只是伸出手,用力地、带着点男人之间意味地,揉了揉儿子柔软的黑发,把他原本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揉得有些乱。
然后,将一直拿在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
“说了那么多,渴了吧。”
秦念安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接过水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
他懂了。
这就是他父亲表达赞许和骄傲的方式。
沉默,却厚重如山。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