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风雨桥,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桥内光线昏暗,两侧廊柱上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花鸟虫鱼图案,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却更添几分神秘。桥下的溪流声在封闭的廊桥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方朝阳走在最前,混沌道基如同无形的探针,仔细感知着桥内的每一寸空间。乐文静紧随其后,指尖隐有符箓金光流转。黄虎则殿后,铜棍拖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桥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对岸。踏出廊桥的刹那,视野豁然开朗。
寨子静静地卧在山坳里,几十栋黑瓦木墙的吊脚楼依山势层叠而上,如同生长在山体上的蘑菇。此刻已是傍晚,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火,炊烟与山中渐起的薄雾交融,使得整个寨子仿佛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中,静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排外的气息。
他们的到来,显然打破了寨子的宁静。几个正在溪边浣衣的苗家女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身,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目光看着这三个明显是外乡人的不速之客。她们的目光尤其在黄虎那彪悍的体型和那根显眼的铜棍上停留了片刻。
“方哥,他们好像……不太欢迎咱们?”黄虎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他虽然是苗疆出身,但离家多年,且黑苗峒与这些散居的山寨风俗亦有不同。
“无妨,找个地方落脚再说。”方朝阳神色不变,目光扫过寨子,最终落在半山腰一处看起来相对宽敞、门口挂着“宿”字灯笼的吊脚楼。
他们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狭窄小路向上走,沿途遇到的寨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没有人上前搭话,那眼神仿佛在打量几件闯入他们世界的异物。连狗都只是远远地吠叫几声,不敢靠近。
这种无声的排斥,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感到压抑。
终于来到那家客栈前。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色的火光。方朝阳推门而入。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火塘,塘火正旺,驱散着山间的湿寒。一个穿着靛蓝染布、头缠黑帕、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正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到方朝阳三人进来,他抬起浑浊的眼皮,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老人家,我们想借宿几日。”方朝阳走上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同时递过去几张钞票。
那老者的目光在方朝阳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身后的乐文静和黄虎,尤其是在黄虎身上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伸出枯瘦的手,接过钞票,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然后用烟杆指了指楼上,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楼上,自便。”
态度冷淡得近乎无礼。
方朝阳也不在意,道了声谢,便带着乐文静和黄虎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三个房间,他们选了最里面相连的两间。
房间很简陋,只有木床、桌子和一个洗脸架,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窗户正对着寨子中央的一片小广场和远处的群山。
“这寨子的人怎么怪怪的?”一进房间,乐文静便忍不住说道,刚才那一路的沉默注视让她很不舒服。
黄虎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哼,怕是没见过俺这么威猛的苗家汉子!”他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凝重。他比乐文静更清楚,一些古老的苗寨对外人,尤其是身怀异术的外人,抱有极深的戒备,甚至敌意。
方朝阳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看着外面逐渐被夜色和浓雾吞噬的寨子,目光深邃。
“这寨子不简单。”他缓缓开口,“风雨桥上的埋伏是其一。其二,你们没发现吗?从我们进寨到现在,除了那个客栈老板,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过话。甚至连孩童的哭闹声、夫妻的拌嘴声都没有。”
乐文静和黄虎闻言,仔细回想,脸色都是一变。确实,整个寨子安静得可怕,那种安静,并非祥和,而是一种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或者说……被压制了。
“而且,”方朝阳继续道,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这雾气……也起得太快,太浓了。带着一股……阴湿的瘴气。”
经他提醒,乐文静和黄虎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湿润里,确实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头晕目眩的腥甜气味,正是苗疆密林中常见的桃花瘴!但这寨子位于山坳,并非瘴气高发区,这瘴气来得诡异。
“是有人搞鬼?”黄虎猛地站起,铜棍已然在手。
“未必是针对我们,或许这寨子本身,就处于某种‘局’中。”方朝阳沉吟道,“九菊一派的人能在此设伏,说明他们对此地极为熟悉,甚至可能……已经控制了这里,或者与寨子里的某些势力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胸前的温玉坠子,此刻微微震动起来,散发出比之前更明显的暖意。小白狐的魂体似乎对这里的某种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渴望?或者说,是遇到了同源之物的吸引?
“露露有反应了。”方朝阳低头看着玉坠,“这寨子里,或许有能帮助她恢复的东西,或者……线索。”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楼下突然传来了沉重的、如同擂鼓般的敲门声,打破了寨子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粗犷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用苗语高声喊了几句什么。
客栈老板似乎起身去开了门,随后便是一阵压低声音的、急促的交谈,其中夹杂着苗语和生硬的汉语。
方朝阳三人对视一眼,悄然来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只见客栈门口,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苗服、腰间佩着弯刀的精壮汉子。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悍,正对着那客栈老板厉声质问。而客栈老板则佝偻着腰,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目光不时瞟向二楼方朝阳他们的方向。
(黄虎内心: 是黑苗的人!看那服饰和佩刀,像是巡山队的人!他们怎么会来这里?这寨子不是花苗的地盘吗?)** 同为苗裔,黄虎对各族群的服饰和习惯更为熟悉。
那刀疤脸汉子似乎不耐烦听客栈老板的解释,猛地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气势汹汹地就要往楼上闯!
“几位,有何贵干?”
方朝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挡在了楼梯口。乐文静和黄虎紧随其后。
那刀疤脸汉子看到方朝阳,脚步一顿,凶悍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乐文静和黄虎,尤其是在感受到黄虎那毫不掩饰的彪悍气息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用生硬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厉声道:“外乡人!我们寨子不欢迎你们!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身后的两个黑苗汉子也手按刀柄,眼神不善。
客栈老板在一旁搓着手,一脸为难和恐惧。
方朝阳看着刀疤脸汉子,目光平静无波:“我们只是路过借宿,明日一早便会离开。并未冒犯寨中规矩,何故驱赶?”
“规矩?”刀疤脸汉子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寨子最近不太平,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带来的晦气!赶紧滚!不然……”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寒光,“就把命留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黄虎怒吼一声,铜棍横在身前,气血勃发:“想动手?俺陪你们玩玩!”
乐文静也悄然捏紧了符箓。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阿岩,住手。”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客栈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繁复黑色苗服、头戴巨大银角头饰、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老婆婆,在一个年轻苗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手中拄着一根盘绕着蛇形雕刻的黑色木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韵律上。
那刀疤脸汉子阿岩见到这老婆婆,嚣张气焰顿时收敛,恭敬地低下头:“鬼婆。”
被称为“鬼婆”的老婆婆没有理会他,她那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睛,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方朝阳……或者说,是他胸前那枚微微散发着暖意的玉坠上。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
“外乡的法师,”鬼婆开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你身上的东西……引起了‘山鬼’的不安。今夜,寨子不会平静。是去是留,你们自己斟酌。但若留下,生死……各安天命。”
说完,她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方朝阳一眼,在那年轻苗女的搀扶下,转身,蹒跚地消失在门外的浓雾之中。
刀疤脸阿岩狠狠地瞪了方朝阳一眼,带着手下,也跟着离开了。
客栈内,只剩下方朝阳三人,以及那个噤若寒蝉的老板。
乐文静担忧地看向方朝阳:“朝阳,她说的‘山鬼’……还有她好像看出了露露……”
方朝阳抚摸着胸前的玉坠,感受着其中白露魂体传来的、愈发清晰的渴望与一丝躁动。
他抬头,望向门外那吞噬一切的浓雾,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看来,我们想走,也未必能走得掉了。”
“这寨子的秘密,九菊一派的图谋,还有露露恢复的契机……或许,都隐藏在这片浓雾之后。”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