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脚步声停了。
那柄抵在灵汐公主颈侧的短刃还闪着寒光,她的血顺着刀锋滑下,在冰面上凝成一线红痕。我盯着她手腕,呼吸压得很低。她没看我,只将下巴微微抬了抬,像是在示意外面的人——再进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五名士兵列于帐前,甲胄齐整,却无令旗。
为首的那人掀开帐帘,一步跨入。
我瞳孔一缩。
是他。
那个本该七窍流血、死在审讯阵中的边军将领。
他活着,站得笔直,铠甲未损,脸上没有一丝中毒痕迹。身后四人脚步沉稳,手按刀柄,目光冷硬如铁。
苏青鸾剑尖一颤,雷光自刃上窜起,映得帐内忽明忽暗。
“你没死。”我说。
他不答,只是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不像活人,倒像从坟里爬出来的鬼,空洞又执拗。
“你说运送的是死人。”我声音很轻,“可那些木箱里,有心跳。”
他嘴角动了动,忽然笑了。
“心跳?”他低声说,“那是毒虫在啃骨头的声音。”
话音落,我掌心寒气骤凝,一道冰棱疾射而出,直取他腰间荷包。他未躲,冰棱撞上布袋,炸开一团灰雾。
药粉腾起,竟在空中聚成一个字——德。
火光照上去,那字泛着幽蓝,像被烙进空气里。
我心头一震。
太乙观的解毒丸,只有师父那一脉才懂配法。而这药粉里混了别的东西,能自行成形,绝非寻常药物。
“你身上藏的是什么?”我盯着他,“德妃当年用的香料,也带这个味。”
他脸色变了。
下一瞬,苏青鸾剑出如雷,电光劈空而下,直斩他头顶。他猛地后撤,翻滚避过,雷芒击中地面,冻土炸裂,冰屑四溅。
其余四名士兵同时抽弩,箭头泛蓝,显然都服过抗毒之药。
“你们不是戍字营的人。”我说,“你们是刑部派来的监军。”
他喘着气站定,突然撕开衣襟。
胸前赫然一个烙印——扭曲的“灾”字,皮肉翻卷,像是多年旧伤,又似从未愈合。
“我不是凶手。”他嘶吼,“我是被选中的祭品!你们查的每一步,都在唤醒真正的灾星!”
苏青鸾冷笑:“那你装死,就是为了等我们说出线索?”
“我不需要听。”他盯着我,“我知道你在找谁。你也知道,那个人……根本没死。”
我指尖一紧。
他说的是师父?
还是……另一个人?
正要再问,头顶一声极细的破风声划过。
我抬头,一支乌黑毒镖自帐顶缝隙射入,快得看不见轨迹,直钉入他肩胛。
他身体一僵,低头看向伤口。
黑血顺着创口涌出,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响,像是腐蚀了冰层。
“有人灭口。”苏青鸾跃至我身侧,剑横胸前。
第二波毒镖已至。
我抬手,寒气凝盾,冰墙升起,挡在前方。三枚毒镖撞上冰面,尽数碎裂,余劲震得我手臂发麻。
第三波紧随其后。
冰盾出现裂痕。
我咬牙催动体内残余寒气,试图加固,可刚一运功,肋骨处猛然一痛,像是有根刺扎进了骨缝。眼前发黑,膝盖微弯,差点跪下。
冰盾轰然碎裂。
苏青鸾旋身挥剑,雷光扫过,斩落数镖。最后一枚擦过她耳际,钉入帐柱,尾端微微颤动。
那镖身漆黑,无铭文,无标记,但镖尾缠着一根极细的银线,一闪即收,没入帐顶暗处。
“影刹门的手法。”她低声道,“江湖杀手,专做灭口生意。”
我扶住桌角站稳,低头看自己左臂。
冰纹还在,但边缘开始龟裂,像是承受不住寒气反噬。指尖渗出血丝,滴在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帐外四名士兵见主将倒地,纷纷后退。
一人转身就跑,另一人抽出刀,却不是冲我们,而是对准同伴,刀光一闪,对方闷哼倒地。
混乱爆发。
他们不是一伙的。
有人想逃,有人想杀,更多人站在原地,眼神惊惧,不知该听谁的命令。
“他们在等信号。”我说,“等真正掌控他们的人下令。”
苏青鸾盯着帐顶那道缝隙,“刚才那银线,是遥控机关?还是有人在上面?”
我没答。
地上那将领抽搐渐止,口中黑血不再涌,只剩一丝断续气息。他睁着眼,目光涣散,却还努力转动眼球,看向我。
嘴唇动了动。
我蹲下身。
他声音极弱,几乎听不清:“名单……烧了……但人没死……有一个女孩……眉心带雪纹……像你……她被送进了宫……德妃……亲自接走……”
我心头一震。
宫里?
德妃接走的?
他还想说什么,喉咙咯咯作响,最终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我伸手探他鼻息。
没了。
指尖沾上他颈侧的血,黏稠发烫。
苏青鸾走过来,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我:“他说的那个女孩……是你?”
“我不记得。”我摇头,“我六岁被师父带走,之前的事,一片空白。”
“可胎记对上了。”她说,“灾星的烙印,你也有。”
我沉默。
那烙印的位置,在我后背肩胛下方,小时候练功时师父曾说过一句:“这印不该在这儿,你是被人换过的命。”
当时我不懂。
现在懂了。
七年前,百口木箱送往北境,名义是军粮,实则押送太乙观幸存者。其中一人,带着灾星烙印,被秘密转移。而另一个孩子,眉心带雪纹,被送进宫,由德妃收养。
两个孩子,一明一暗。
一个成了祭品,一个成了棋子。
我抬头,看向帐外。
天还没亮。
远处林间传来三声短哨,间隔均匀,像是某种撤离信号。
“他们走了。”苏青鸾说。
“不。”我握紧手中冰匣,“他们只是让这些人来送死,好让我们以为,幕后之人已经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低头,看着那具尸体胸前的“灾”字烙印。
火光映着它,像是还在跳动。
“我要进宫。”我说。
“你现在进宫,就是送死。”
“我不去皇宫。”我抬眼看她,“我去太乙观旧址。师父当年留下一句话:‘若有一日真相将现,地底之门自开。’”
苏青鸾皱眉:“地底之门?”
我点头。
太乙观毁于大火那夜,我在废墟下发现一条密道,入口被巨石封死。师父临终前,把半块虎符交给我,说:“另一半,不在人间,在地下。”
我一直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
虎符不是用来调兵的。
是用来开门的。
我站起身,左臂冰纹裂得更宽,血顺着指节往下淌。我不管,只将冰匣紧紧攥在手里。
里面还有一点“德”字药粉。
这是线索。
是证据。
也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苏青鸾看着我,忽然伸手,按住我肩膀。
“你撑得住吗?”
我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帐帘掀开。
冷风灌入。
外面五名士兵已死三人,两人逃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血浸在冰里,颜色发黑。
我踩过一具尸体的手,靴底发出轻微的粘响。
苏青鸾跟上来。
“你要走,我陪你。”她说。
我点头。
正要迈步,忽然察觉脚下不对。
地面震动。
不是脚步。
是下面。
我停下,低头看。
脚边冰层之下,有光。
幽绿,一闪,又灭。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底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