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攸迟的神情最为平静,他缓缓抬头望向了冲出屋中的女子。
宋承漪脸色惶急,她本想直接冲出门外,忽而瞥见了屋中立着的人。
她蹙着的眉瞬间舒展开来,眸色陡然生辉。
“阿漪,过来。”郁攸迟眉宇间带着刻意放缓的柔和。
宋承漪忙往他身前走,但在距离两步远就停了下来,因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脸颊的伤。
刮擦出的红,在白皙的面皮上极为明显。
方才,在里间那毫无征兆,如同被人狠狠刮了一掌的疼痛感,找到了源头。
此刻亲眼所见,更是揪心。
宋承漪秀气的眉毛再度皱得紧紧的,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郁攸迟勾起唇角,安抚道:“阿漪,一点小伤,不碍事,真的没关系。”
张和清在一旁默默看着世子爷瞬间换成了风轻云净的姿态,此刻简直就像温润无害的君子。
分明刚才还满脸戾气,像一头要暴走的猛兽般。
再联想到那可疑的避让不及,还有脸上恰到好处的伤势。
张和清悟了,这苦肉计演给谁看,一目了然。
郁攸迟朝着宋承漪伸出手,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微凉的手搭进他宽厚的掌心。
带着灼人热度的体温,瞬间包裹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心温度很热,好似热意瞬间就传到了她身上,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四肢百骸。
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指尖交握的这一刻,奇异地落到实处,彻底安定下来。
郁攸迟轻轻一带,将她拉至身前。
宋承漪仰头,仔仔细细地瞧着他的伤处,下意识地想用手触碰,但又怕弄疼了他,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郁攸迟见她的情态,用空着的手,蹭了蹭她的左脸颊。
他低头问:“疼么?”
宋承漪仔细感受了一番,眸底的忧心淡去些许,弯唇道:“只有一点点疼。”
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其他人并不知是怎么回事。
张和清看得一头雾水,宋修懿目光愈发沉重。
方才在里间,宋承漪好端端地坐在床边看着露兰,忽而感觉到左脸一疼,如同被人狠狠掴了一掌。
她一下子便知是郁攸迟受了伤。
先不说如何疼痛,打人不打脸,夫君定在受屈辱之事。
宋承漪再也坐不住,想到屋外叫上步行真带她去寻郁攸迟。
结果推开门,就见他人在医馆。
宋承漪眸光微闪,那只能是医馆中人伤了他的,她先是看了眼张和清,他绝无可能对郁攸迟动手。
即使心中万般不愿相信,伤了郁攸迟的人,只会是一人。
宋承漪看向了宋修懿,唤道:“大哥。”
从她自出现,宋修懿的目光一直围着她而转动。
他看着她焦急地奔向郁攸迟,看着她因他脸上的伤而忧心如焚,看着她对他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亲近。
心口就像被狠狠锤了一拳。
他精心呵护的姑娘,她的心绪,她的全部牵挂,已牢牢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宋修懿深吸一口气,放轻了声音,问道:“承漪,跟我回宋家去,住在家里,好不好?”
语气中的恳求叫宋承漪微微一怔,她没犹豫地道:“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惦念着我,可我已是嫁了人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家,自然不好总待在宋家的。”
宋修懿盯着她,喉结滚动几下,语气不似往常的温和镇定,有些字眼因为紧张而吞音。
“承漪,你不想嫁给我也没关系,回到宋家,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拦着你,随便你怎么样都好,但你不能再回永安侯府,你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听到前半句,张和清也想去曹梓藏过的桌子底下去蹲一蹲。
宋承漪下意识回头看郁攸迟的神情,就见他垂下了眼,薄唇紧抿。
侧脸那道红痕在此刻显得尤为刺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委屈。
仿佛断定他会被她舍弃一般。
宋承漪左脸颊的疼淡了,心头的酸疼又涌了出来。
方才的冲突,是因为兄长执意要带她离开?
夹在至亲兄长和心爱之人中间,宋承漪觉着两股力量在撕扯着她。
宋承漪揪紧了手指,委婉地道:“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会常回宋家去看看的。”
宋修懿苦笑一声,“常回去?那就是你选择了继续留在他身边。”
他眼中的痛色更深,“你可知你选择了什么?你这是选择了一条随时会粉身碎骨的路,与之前有何分别?”
他指的是她前世那惨烈的结局。
宋承漪更紧地握住了郁攸迟的手,“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我们会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一定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
宋修懿移开了目光,眼底的光暗淡下去,“与其让我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不如......”
宋承漪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了解兄长此刻眼神里的东西,那是要彻底斩断什么的决绝。
她的眸光始终没有偏移,仍旧凝着宋修懿,声音发涩地问。
“不如什么?”
宋修懿的话在唇边打转了好几次,才说出口,“你若是一意孤行,从今往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大哥,我也不必再为你挂心,可好?”
可好......
他想与她断绝关系,却用了最温柔的两个字,询问她的意思。
宋承漪肩膀颤动着。
“可好”这二字,对她的意义特别。
宋修懿曾对她说过无数次。
镜州洪灾,年幼的她被困在树枝上,是他站在齐腰深的洪水中,朝她张开双臂,双眸明亮如星。
“相信我,绝对不会摔了你的,松开手,跳下来,可好?”
初抵盛都,站在陌生的宋府门前,是他牵着她发凉的小手,温柔地告诉她。
“从今往后,这里也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哥哥,可好?”
揭了皇榜后,他得知她要嫁入永安侯府那龙潭虎穴,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命令她退亲未果后。
他黯然神伤,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说:“我去御前求皇上收回成命,可好?”
出嫁前夕,月色溶溶,他亲手挖出桃树下珍藏多年的佳酿,脸上带着温柔却难掩失落的笑,轻声问她。
“再陪大哥喝一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