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漪心口酸涩得发疼,抓着郁攸迟的手收紧,她的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掌心肌肤中。
仿佛唯有这样紧握,才能汲取一丝支撑。
郁攸迟最直接地感受到她的伤心。
他垂眸,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细嫩的手指在他掌心包裹着,好似天生就这般契合。
但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从那片细腻柔滑的肌肤上抽离。
宋承漪低头,茫然地看着他的举动。
直到她的手,不再被紧握,孤零零地垂了下来。
手背上残留的温热迅速被凉意取代,宋承漪心里也随之变得空荡。
这一幕落入宋修懿眼中,他的眼中多了一分喜色,迫不及待地向前踏了半步。
“承漪,跟大哥回家。”
宋承漪眸中带着懵懂,侧头望着他。
郁攸迟的声音温柔至极,说得却是在场之人都意想不到之语。
“阿漪,你想回去便回去,一切但凭你的心意。”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叫宋承漪将两种感受区分开。
何为失去亲情的牵绊,何为失去爱人的温度。
两种煎熬,形似而神异。
如果方才宋承漪还有犹疑,现在右手骤然失温,垂着的空虚感,比想象中更令她难耐。
郁攸迟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勾唇温言道:“等情势稳定后,我会去宋家接你回府,你先随大哥回去。”
宋承漪回望着郁攸迟,试图从他深邃的眼中寻找出一丝伪装或勉强。
却只看到一片平静如水的坦然。
他竟是真的愿意让她回宋家?愿意与她分离?
从郁攸迟口中叫出这声大哥,让宋修懿眉头紧锁。
之前在自己面前还是嘲讽得意的姿态,谁曾想转眼便使出这般以退为进的手段。
但这番含情脉脉愿意“放手”的言辞,无论真心与否,宋修懿都乐见其成。
“郁大人此举甚为明智,愿意放手最好,等露兰的情况稳定,我自会带她们回去,此处简陋,郁大人还是请回吧。”
郁攸迟的目光最后在宋承漪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随即平静地移开,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劳大哥费心,照顾夫人了。”
语毕,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宋承漪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这道颀长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步履沉稳地穿过医馆的门槛,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她自始至终,唇瓣紧抿,未曾吐出一句挽留之语。
然而眸底翻涌的依恋不舍,已将心迹表露无遗。
宋修懿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看了看门外空寂的落雪,长长地舒了一口胸中积郁的闷气。
他原以为今日事难成,这番峰回路转,实感意外之喜。
“承漪。”宋修懿轻声唤道。
“承漪?”
见她依旧怔忡出神,宋修懿提高音量。
宋承漪惊醒般,眼神迷茫地聚焦,应道:“大哥。”
宋修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让你坐下歇息,傻站着做什么,不累么?”
宋承漪依言挪动脚步,却并未走向他身边的位置,而是挑了一张离他稍远的椅子,木然地坐了下去。
宋修懿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长眉微皱,却也未再多言,只道:“承漪,里间还有一张小榻,你去歇歇,我在这边守着,你放心。”
宋承漪没什么心思说话,对兄长的话只是本能地点头应承,她游魂一般朝着里间走。
“承漪!”宋修懿忽而急厉地唤了她一声,长臂一伸,堪堪挡在她面前。
宋承漪停下脚步,回头迷蒙地问:“啊?大哥还有什么事儿?”
宋修懿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将她与近在眼前的柱子隔开。
“怎么好像魂都丢了,走路也不看着点,直挺挺就往柱子上撞,差点儿就一头撞上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你就算千般万般不情愿跟我回宋家,也不用以死明志啊。”
宋承漪像是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柱子一般,摸了摸后脑勺,讷讷道:“大哥,我没瞧见。”
宋修懿亲自将她送入里间,看着她在那窄小的单人榻上躺好,又仔细寻了两床干净厚实的棉被,为她铺盖妥帖,掖好被角。
这才转身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宋承漪躺在单人榻上,她望着屋顶模糊的梁柱纹理,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失了神智。
刚才,她是故意奔着木柱去的。
因为她若是撞疼了受了伤,郁攸迟定会感应到,说不准就会折返医馆。
宋承漪侧过身,将棉被往上拉了拉。
就在这时,她的脸颊处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胀痛感,不是激烈的痛感,像是受到了重压。
不只是左脸,而是双侧脸颊都均匀地开始疼痛。
难道,郁攸迟刚出门就又挨打了?
宋承漪心中满是疑虑,她刚撑起身,胳膊一松又赶紧躺了回去。
因为那胀痛感翻了倍,直冲太阳穴,牙根酸痛得要命。
宋承漪细细地感受着,发现这疼痛的根源是来自牙齿,后槽牙传来的闷痛最为明显。
她想着此时此刻的郁攸迟在做什么,也充分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这还是第一次,宋承漪在疼痛时,笑出了声。
*
马车厢内。
张和清小心地坐在角落。
世子爷此刻异于寻常的平静,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令他毛骨悚然。
他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世子何时要发飙,心中实在忐忑得紧。
在张和清第十次偷偷抬眼觑向主位时,郁攸迟睁开了眼。
“想说什么。”
脸色正常,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日那惯有的冷冽还显得温和几分。
张和清微笑道:“世子,医馆环境简陋,今日风雪又大,至今未停,属下是忧心夫人身子娇弱,久处寒湿,恐染风寒。”
他觑着郁攸迟的脸色,打着商量,“不如属下掉头,先去迎回夫人?”
郁攸迟眸光微微闪动。
他进门时早已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墙角堆着上好的银丝炭,炭盆里红罗炭烧得正旺。
暖意融融,冻不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