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吴世容提着食盒转过屏风,迎面碰见两个宫女。
她没说话,径自走进去。
她姐姐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一般都不留宫人伺候,所以吴世容也没觉得奇怪。
掀开软缎的丝绵门帘,一股暖香热浪扑上来。
吴世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姐姐的屋子里总是弄得又热又香,和外边宛然两个天地。
她的眼帘始终微微向下,能看得见皇上在软榻上坐着,但又看得不太清。
“陛下,母亲做了面汤叫我送来。”吴世容声音不高不低,将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
皇上轻笑了一声,问她:“你这么拘谨做什么?小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尊卑有别,小的时候不懂事。”吴世容谦卑地说。
“容儿,这屋子里没有别人,你在朕的面前不必守规矩,我也不喜欢你们守规矩。”皇上看着她纤细的手冻得有些红,忍不住心疼,“你的手冷不冷?”
“民女不敢得陛下如此称呼,”吴世容始终低垂着头,“民女的手也不冷。”
“容儿,你为什么要和朕这么生分?”皇上的语气有些不悦,“是朕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也不要自称民女,你们是有功之人,朕早晚会给你们该有的尊荣。”
“面汤就要凉了,陛下慢用。”吴世容只觉得这屋子里让她热得如芒在背,只想快些离开。
“朕不准你走。”皇上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起来,“把头抬起来。”
吴世容在心里叹息一声,慢慢将头抬了起来,才发现她姐姐也不在这屋子里。
“你现在看见了,屋里只有朕和你,那谁来服侍朕喝面汤呢?”皇上忽然又笑了,“你非要这么怄人吗?”
吴世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母亲打发她来送面汤,一定是是先和姐姐商量好的。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口口声声尊卑有别吗?如今朕命令你,你却杵在那里不动,是什么意思?”皇上看着她问,“可是存心违拗朕?”
“民女不敢。”吴世容立刻又垂下头去,将食盒小心打开,捧出了那碗面汤。
她艰难的迈着步子走到皇上跟前跪下去,小心地将那碗面汤捧到皇上面前。
“喂给朕喝!”皇上依旧板着脸。
吴世容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皇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眉目如画,态度清冷,忍不住唤了一声“容儿”。
又握住她的手道:“不如朕把你也收用了吧!这样你和你姐姐就都能陪在朕的身边。你母亲也不必出宫去了,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皇上说的是真心话,在他心里只将菅良子一家视为自己的家人。
太后对他也有恩,可是他入宫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算不得是小孩子。
而且太后又是那样的严厉,让人无法亲近。
他在梦里总是回到有菅良子陪在身边的时光,梦里当然也有吴氏姐妹。
“陛下自重!”吴世容忙要躲开,可是皇上很用力,她一时挣脱不开。
“你不要怕,朕能护住你们的!”皇上忽然扯住她往怀里带,“没人再把我们分开了!”
吴世容慌乱极了,她顾不得尊卑礼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不顾一切跑了出去。
那碗面汤洒了玄龙帝一身,淋淋漓漓,好不狼狈。
站在围屏后的吴世殊气得骂了一句,但她并没有出来为皇上收拾。
而是低声吩咐身后的宫女:“还不快过去给陛下更衣!”
吴世容跑回自己的屋子,浑身抖得厉害。
她母亲没好气地走进来,压着声音骂她:“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和皇上在一起还玷辱了你不成?!”
吴世容脸色煞白,看着她母亲道:“有姐姐一个还不够吗?我不愿意,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不知道你那脑袋里天天在想些什么!还是你姐姐说的对,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识字读书。”菅良子恨恨,“学的都是道学的假正经,有用的东西一点儿也没学到!光你姐姐一个怎么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还用我说吗?”
说到这里,她把声音压的更低:“你姐姐毕竟是嫁过人的,陛下现在念着旧情,还不怎么样。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就算陛下始终待她好,可她最多也就封个嫔。
况且她现在有了身孕,侍奉不了陛下了。你若不顶上去,我还能指望哪一个?”
吴世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怔怔地望着母亲,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摆在你跟前,你不知道抓住,将来悔青肠子也没用。”菅良子苦口婆心,“陛下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若你是个姿色平平的,也还罢了。偏偏生就了这样一副好模样,不就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吗?
那黄荑谷给你们几个人卜卦,不管她什么毒后还是妖妃,终归是人上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这月亮都俯就到你跟前来了,你却挣命似的逃了。叫我说你什么好?!”
“我是个没用的,”吴世容抹了一把眼泪,“你们要的荣华富贵我争不来,以后也不会争。我只想清清白白做个草民,没出息地过一辈子。”
“真是榆木脑袋!”菅良子被小女儿气得直喘粗气,“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懂事,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
“姐姐乐意那样,那是她的事。我不乐意,你们谁也别逼我。”吴世容不再哭了,“我劝母亲也知足些,莫要被人撺掇着不知进退。将来若是有什么祸事,别怪我没告诉你。”
“谁撺掇我?徐家是我们的贵人,你不要说这些丧良心的话!”菅良子伸手在小女儿身上拍了几下,“我看你是山珍海味吃腻了膈,没得说这些胡话。”
又说:“你今天这个样子冲撞了圣驾,陛下不难为你已经够仁慈了。你别整天一副丧门神附体的样子,再这样,咱们迟早得被赶出去。”
吴世容低垂的头,不和她母亲接言。
她知道她们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这样,就索性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