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顺宫中,丝竹柔靡。
今夜无月,宫里燃着手臂粗细的河阳花烛,不但明亮,而且香气氤氲,令人昏昏如醉。
玄龙帝穿着明黄色五龙常服,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睛听吴世殊弹奏琵琶。
吴世殊如今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突出。
她能弹会唱,原本也还算善舞,但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需得多加小心。
“陛下,不如我再给你换个曲儿吧。”吴世殊柔声道,“这一个欢快些,听了长精神。”
“好啊,你多弹些欢快的曲子,想必腹中的胎儿也能听得见。小孩子爱热闹,定然是喜欢的。”皇上疼爱地看着她的小腹,“朕还没问你晚饭吃了多少?早起的燕窝粥喝了没有?”
“陛下放心吧!伺候我的人照顾的可周到了。”吴世殊道,“徐姐姐特意把伺候她的人拨给了我,都是伶俐又聪明的。”
她不忘在皇上面前夸一句徐淑妃,她们进宫之后,除了徐淑妃,再也没有人正眼看她们了。
那些人都只听太后的,太后瞧不上的人,她们自然也不待见。
“苏妃的确体贴人,她的父亲也是。”皇上点头,“若不是徐勉将你们从民间寻回,朕怕是此生也再难与你们重逢了。”
“是啊,所以说徐太守是我们的大恩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他的恩情。”吴世殊说得情真意切。
“做人不可忘本。”皇上十分认同,“朕也常常告诫自己,不可做忘本之君。”
“陛下,有了您,臣妾就像是那藤萝有了依傍,再也不必受飘零颠沛之苦了。”吴世殊的眼圈红了。
“放心,只要有朕在,你们母女便可一生无忧了。”皇上怜爱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皇上最喜欢来的就是这承顺宫了,毕竟在他幼年的记忆里,乳母菅良子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是天底下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吴世殊比皇上还大一岁,皇上年幼的时候,她也常陪在身边。
虽然身份悬殊,可因为玄龙帝幼年时光景实在辛酸,所以在吃穿用度上也只是比他们稍稍好那么一些。
如今他身为九五至尊,但是每天只要得了空儿就到这边来。
他喜欢乳母做的面汤,尤其是天冷的时候。御厨们调制的珍馐美味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只想念那一碗面汤。
进宫的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吃到过,所以当金良子从民间被寻回以后,皇上终于能够吃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汤。
这承顺宫是皇上专门拨给菅良子母女住的,吴世殊既已侍寝,又被封为婉侍,这正殿自由她来住,她母亲和妹妹则分住左右偏殿。
不过这承顺宫也是后宫中最小的一处寝宫了,此时正殿的琵琶声传进偏殿,声声入耳。
吴世容坐在床边绣帕子,一支兰花开在乱石丛中,纤弱娉婷,遗世独立。
她母亲菅良子扶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这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怎么不弄个碳盆?”
“我不觉着冷,四司给的碳有定额,往后冷得厉害了再说吧!”吴世容淡淡地说。
“笑话,便是再俭省也不必在这上头。不过是几块碳,莫说不用皇上吩咐,便是你姐姐和他们说一声也能多支出上百斤。”菅良子道,“你当咱们还是在民间吗?苦日子还没过够?”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地方重规矩,咱们也得讲规矩。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太后看不上咱们,何苦在这小事上让人争长说短呢?”吴世容劝她母亲。
“你也知道这是小事,何必又拿小事来敲打我这当娘的?”菅良子委屈道,“皇上都念着我的恩情,说若不是我拼命相护,断不能有朕躬。难道救陛下的功劳,还不值几筐破碳?”
“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姐姐可你的心意,你有什么事同她说去。我也知道自己惹人厌,你们远着我些岂不都好?”吴世容叹息道。
“你是干净人,都是我们误了你!”菅良子冷哼一声道,“要怪就怪你不会投胎,非投到我的肚子里来。有些事说不得,你处处小心,在意又有什么用?不还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吗?”
“都该睡了,又到我这边来,找不自在,何苦呢?明日又说这痛那痛的,倒好像我故意怄你的气。”吴世容只觉得异常憋闷。
这世上最苦的事,从来都是说不出的。但凡能说出口来也就还不算苦。
她和她的母亲姐姐拆不开,挨骂一块挨,受赏也一样。
菅良子和她的大女儿从小就一条心,进宫之后也是一样。
一门心思的想要攀龙附凤,使尽了手段笼络皇上。
她多次劝说,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
“我都这把年纪了,享福还能享多少天?受罪也不是没受过!你和你姐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我还不是想着要把你们托付个好去处吗?”菅良子一抖手绢哭了起来,“你口口声声太后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可咱们便是再谨小慎微,她容不下也还是容不下。
外人的皮肉是不相干的,连种田挑粪的都知道,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去。自家人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是你的娘,哪有害你的道理。”
说着又打发跟自己来的小宫女:“把我屋里的碳盆挪过来,这里的门窗本就不够严实,到了夜里越发冷。”
“都说了不用,不过是多盖一条被子的事。”吴世容道,“你的腿最怕凉,睡前烤一烤,夜里也能睡的安稳。”
她的话让菅良子大感欣慰,说道:“我的好女儿,娘知道你是孝顺的。你待娘的心不比你姐姐差,只是她嘴甜些。”
然后又说:“我瞧着夜也深了,你姐姐又怀着身孕,睡太晚了不好。我又是长辈,也不好到她那屋里去。方才我做了一碗面汤,是皇上小时候最爱喝的,不如你送过去,趁势劝你姐姐早些歇了吧!”
“母亲早些歇了吧!”吴世容走过去捧起食盒,“我这就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