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鱼蓦然抬头。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倚着一个锦衣公子。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手持一把玉骨扇,眉眼舒朗,带着岭南阳光般的豁达,气度风流,却丝毫不惹人厌烦。
正扬着笑容,看着她。
林稚鱼怔然。
男子薄唇微勾,上前一步,随意抬手,在案上某页随手一点。
“以‘均输’法,四商均摊,自然便无差漏。”
“多谢世子指点!”
李逸之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拱手施了一礼,眼中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只是方才见大人颦眉,便想起家父为田赋琐事烦忧时的模样,一时技痒,还望海涵。”
林稚鱼心中感激,放下卷宗,站起身来,郑重福身。
“世子此一言,解稚鱼困扰,堪比再造之恩,实在不敢称谢。”
李逸之笑容温暖,坦然受之。
林稚鱼重新坐下,再次埋头投入笔墨之中。
不过片刻,困扰她一夜的难题,便已一一理清,思路顺畅。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竟已暗了下来。
林稚鱼停下笔,深吸一口气,重重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身子,朝李逸之再次拱手,难掩欣喜:
“多谢世子!”
李逸之回礼。
林稚鱼不禁笑了起来:“耽误世子这么久,稚鱼深感抱歉。殿下巡营未归,不如委屈世子,到偏厅稍歇片刻,待殿下回来,稚鱼自当禀明原由。”
李逸之看着她沾染墨色,却灿若星辰的眉眼,微有失神。
薄唇勾起:“无妨,若能与林长史探讨算学,非但不耽误,反而是荣幸。”
林稚鱼略略有些意外。
眼中几分感激,几分赞赏。
正要再说什么。
门外响起凤翎军的声音。
“殿下回来了!”
谢苓的身影,大步走进来。
目光一扫室内情形,顿时微不可察地一停。
旋即恢复如常,笑容明朗:“李世子也来了?”
李逸之收敛思绪,上前行礼,目光在谢苓与林稚鱼之间扫过,笑意更深。
“是,正与林长史切磋算学,方才得蒙指点。”
谢苓看向林稚鱼,见她眉梢眼角笑意仍未褪去,神情便知道是真的。
吩咐了侍从摆饭,邀请李逸之一同入席。
“李世子博学多才,我代稚鱼谢过。”
李逸之笑:“不敢当,些许拙见,林长史稍加理清,便已豁然。”
林稚鱼下意识地看了李逸之一眼。
晚饭过后,谢苓在书房召见了李逸之。
询问他前来厉城之意。
李逸之没有迟疑,坦诚道:“家父与殿下神交已久,特命我来,向殿下表明北镇南侯,愿为厉城效劳之心。”
谢苓眉宇舒展:“镇南侯深明大义,本宫深感欣慰。还请世子转告侯爷,我必不会辜负这份心意。”
李逸之一笑,抱拳,起身辞别。
当夜。
厉城高耸的城墙之上,夜风凛冽。
谢苓与魏靖川并肩而立,巡视着城防。
银白的月光,为她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李逸之今日到了。”
“你如何看?”
魏靖川沉默地伸出手,将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纳入掌心,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煨暖。
“镇南侯是聪明人。”谢苓微勾唇角,遥望远方。“他此时派嫡子前来,诚意颇足。”
厉城星火点点,在她眼中,却比漫天繁星更亮。
魏靖川侧头,看着她的侧颜,线条分明,既冷硬,又透着几分飞扬的自信,让人莫名心安。
谢苓脸微微一红,瞪了他一眼。
却仍反手,紧紧与他十指相扣。
“北地将兴,我们的大计,也越来越近了。”
京城,朱雀大街。
一座新起的宅院,黑瓦朱门,气派非凡。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乌木金漆的匾额,刻着“九州商号”四个大字。
这便是如今的玲珑阁。
在苏子衿与惊蛰的手中,它已脱胎换骨。
不再是单单一家售卖奇珍异宝的铺面。
而是囊括了粮食、药材、布匹、运输,乃至典当行与钱庄的庞然大物。
经谢苓亲笔赐名,方为“九州”。
意在货通九州,利达四海。
刚刚开张,就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每日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此刻,商号的内堂里,一架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正中央。
沙盘上,山川河流,城郭关隘,做得十分精细。
一枚枚小旗,标注着大邺主要的漕运节点还有钱庄分布。
苏子衿穿着一袭湖绿罗衣,手执木杆,在沙盘上指点着。
如今的她,气质愈发沉静干练,以前在周家被磋磨得胆小怯懦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了。
现在已经是运筹帷幄的商界魁首。
在她身后,站着九州商号各大铺面的掌柜,全都屏气凝神,仔细听着。
偶尔提问,眼神也都充满敬畏。
“崔家的‘永昌粮行’,控制着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漕运。”
“柳家,则在江南的丝绸和茶叶上,占了大头。”
“……若要扩大规模,水路是重中之重,需投入大笔银钱,全力打通……至于钱庄,如今格局太小,可考虑与其他商号联手,借势……”
苏子衿侃侃而谈,每说到关键,众人便频频点头。
一套思路,被她清晰完整地娓娓道来。
讲解完毕,苏子衿直起腰。
茶盏端上来,轻抿了一口,疲倦中透出几分满意的笑。
“明白了么?”
“明白了!”掌柜面带兴奋,连声应是。
“接下来,各分店需制定相应的策略,既要吸引客源,也要与别的商号保持竞争。”
掌柜连连点头。
苏子衿放下茶盏,示意他们各自散去。
身后,流云利落上前。面色严肃,目光沉静。
“掌柜的,我们新开的粮路,被崔家的永昌粮行卡住了。他们将我们的漕运运费,抬高了三成!这完全就是明抢!”
苏子衿的目光,落在沙盘上最边缘的地方。
厉城。
那里,是公主殿下正在浴血奋战的北方。
她的心,也仿佛跟着飞到了那座冰冷的城池。
殿下在边关与敌人真刀真枪地搏杀。
那她,就必须在这片没有硝烟的京城战场上,为殿下打下最坚实的根基。
一分一毫,都不能退让。
“慌什么。”苏子衿笑了,眉眼间是罕见的凌厉。
“对方也不过仗着垄断漕运,以为吃定了我们。”
“如今这条河路,我势在必争。如何突破,你挑些可靠的人,按我方才所言,好好制定计划。”
流云目光一亮,肃然应声:“是!”
转身便准备去安排。
话音未落,外头便有管事匆匆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