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走到窗边，看着院中被火熏黑的一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西院偏房着火，那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的粮食堆放一部分在西院。实际上，粮食存放地只有我和纪玄昭知道。他们这么做恐怕只是试探罢了。既然他们如此做，我们也可以借此有了个纪府失窃的由头。”
安定候眉头一挑。
宋千千转过身，对着他，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父亲。纪府的粮仓，守卫森严，固若金汤。但若贼人，是从安定侯府来的呢？”
安定候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听宋千千继续说道，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母亲今日被李夫人蛊惑，怒气冲冲前来纪府索要钥匙，此事，想必已经传遍了京城。若今夜，纪府‘恰好’失窃，丢了一些不该丢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恰好’出现在了李侍郎府上……”
一个恶毒而精妙的连环计，在她口中轻描淡写地成型。
先是陈夫人大闹纪府，人尽皆知，这是“动机”。
而后，纪府失窃，这是“行动”。
最后，赃物出现在李府，这是“栽赃”。
李侍郎唆使侯夫人不成，便恼羞成怒，派人报复，盗窃侯府财物。这逻辑，天衣无缝。届时，就算李侍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安定候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第一次真正正视自己的这个女儿，她的心机，她的狠厉，让他这个在官场军中沉浮多年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惊。
“父亲大人手握京畿卫戍营，想在李府不声不响地放点东西，想必不是难事。”宋千千的笑容更深了，“至于纪府‘失窃’的，是什么东西……女儿以为，前朝大儒的一副孤本字画，就很好。”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女儿恰好知道，李侍郎的书房里，正缺这样一副画来充门面。”
安定候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她。
她连李侍郎的喜好都查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临时起意。
这是，早有预谋。
这个女儿，她不是在被动防守，她从一开始，就在等着敌人出招，然后，一击毙命。
“你需要我做什么？”安定候的声音低沉，他已经不再将宋千千当做一个需要庇护的晚辈，而是当成了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盟友。
“女儿需要父亲做的，有三件事。”宋千千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神情镇定自若，“第一，今夜子时，请父亲安排心腹，去李府的书房里，‘放’上那副失窃的字画。第二，天亮之后，请父亲替我亲自去京兆尹府报案，就说纪府失窃，务必将此事闹大，让全京城都知道。”
安定候点了点头，这两件事不难。
“第三呢？”
宋千千的目光，落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第三，李侍郎的背后是张首辅。我们动了他的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父亲手握兵权，是太子一派的臂膀，也是张首辅的眼中钉。此番，正好借力打力，让张首辅自断一臂。但此举凶险，请父亲，务必护好自己，护好安定侯府。”
她的话，点到为止。但安定候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深意。
她不仅要栽赃李侍郎一个盗窃罪，她还要借此机会，挑起安定侯府与首辅一派的正面冲突。以一个区区侍郎为祭品，将两派的矛盾彻底摆在明面上，让皇帝看到张首辅是如何结党营私，如何将私人恩怨凌驾于朝堂法度之上。
好一招“引蛇出洞”。
安定候久久地凝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戎马半生，自诩看人精准，却从未想过，自己最不看好的女儿，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和杀伐果决之心。
他想起在乡下初见她时，她那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那双沉静得不像个少女的眼睛。他以为那是长年劳作留下的麻木，现在才明白，那是一头蛰伏的猛虎，在磨砺自己的爪牙。
“好。”安定候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声音里带着金石之音，“这件事，我来安排。”
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是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
安定候走后，正厅里恢复了寂静。
宋千千缓缓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茶水入口，苦涩冰冷，一如她前世走过的路。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扳倒一个李侍郎，于张首辅而言，不过是断一指，无关痛痒。真正的战场，在青州，在纪玄昭身上。
而她，要做的，就是替他扫清京城所有的障碍，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在那片泥沼里，杀出一条血路。
她将茶一饮而尽，拿起管家呈上来的府中名册和账本，开始一页页仔细翻看。
纪府，现在是她的堡垒，也是她的战场。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里打造成铁桶一块。
……
同一片夜色下，永宁侯府的小跨院里，宋娇娇正心烦意乱地绞着帕子。
周荣升走了，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可她在这里的日子，却愈发难熬。永宁侯府庶女的冷嘲热讽，下人的阳奉阴违，都像一根根针，时时刻刻刺着她。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想起周荣升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他对未来的豪言壮语。他需要功名，更需要钱。官场之上，哪一处不需要银钱打点？
而她，需要为他铺路，也为自己挣回颜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她知道，因为青州蝗灾，纪玄昭领了赈灾的差事，朝廷正在四处调集粮草。京城的粮价，已经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如果……如果她能把提前囤积的一批粮食，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再抛出……
那将是怎样一笔泼天的财富。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她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甚至偷偷当掉了几件母亲给的陪嫁首饰，凑了一笔银子。
她不敢动用侯府的关系，只能找到一个平日里与府中采买有些交情的管事，许以重利，让他替自己去京郊的粮商那里，悄悄再吃进一批粮食。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她得意地想，宋千千那个蠢货，守着一座金山却不知利用，只会死守着规矩。而自己，才是那个能看透时局，抓住机遇的人。
她与周荣升，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都将凭自己的本事，站上权力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