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玄的意识从识海的黑暗中浮起时,首先触碰到的是某种温热的湿意。
那感觉像极了十二岁雪夜,远坂凛系发带时指尖的温度,却比记忆里更沉、更烫,顺着他心口的皮肤渗进灵基。
他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被晨雾撕开的天空,金红的朝霞漫过教堂废墟的断壁,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不,那不是影子。
玄垂眸,看见百米长的龙翼虚影在身后舒展,鳞甲折射着晨光,每一片都流转着不同英灵的纹章:影骑士的火漆印、灰刃的霜痕、阿塔娜的星轨……它们重叠交缠,在地面投下巨幅阴影,将跪在断壁前的少女笼罩其中。
是凛。
她的宝石杖断成两截,却仍被攥在手中,指节白得近乎透明。
血纱蒙着双眼,却遮不住睫毛下的水光,方才落在他心口的泪还未干涸,正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咸涩的味道在唇角蔓延。
玄的喉结动了动。
呼吸间,七十二种痛楚如潮水漫过全身:影骑士被炮火灼穿胸膛时的焦糊感、灰刃剑穿咽喉时的窒息、阿塔娜被星辰爆裂吞噬前的灼热……这些曾让他痛不欲生的记忆,此刻却成了他感知世界的媒介——他能清晰分辨出凛咳血时喉间的腥甜,能听见她每一步踉跄时碎石的脆响,能闻见她发间残留的魔术回路灼伤的焦味。
“原来……活着就是痛着。”他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抚过唇角的泪渍。
龙翼虚影微微收拢,带起的风掀动了凛额前的血纱。
地面某处,凛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踉跄着扶住残墙,喉间溢出压抑的咳嗽,血沫溅在断杖的宝石上,将淡蓝的棱面染成斑驳的红。
“玄……你在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仍固执地拔高,像在黑暗里摸索的幼兽,“我看得见你……我一定看得见。”
话音未落,熟悉的旋律突然从城市上空飘来。
那是首老旧的童谣,音符轻得像羽毛,却精准地叩击着她的耳膜——是桥下避雨的夜晚,玄和纱织蹲在积水里,用枯枝敲着青石板哼的调子。
凛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感觉有暖流顺着脚底窜入经脉,那是地下龙脉被童谣引动的共鸣。
干涸的魔力回路像久旱的田垄遇着春雨,滋滋地冒起细响。
她颤抖着抬手扯下血纱,视线虽仍模糊,却勉强能看见前方——教堂废墟的阴影里,悬浮着一道裹在金光中的身影,背后龙翼展开如天幕。
“玄!”她踉跄着扑过去,断杖在地面拖出火星。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焦土上绽开小红花,“玄——!”
识海里,切嗣的残响突然躁动起来。
那些碎片如被风吹散的纸灰,在玄灵基边缘翻涌,彼此碰撞出细碎的争执:“牺牲一人救百人是正确的……”“情感会模糊判断……”“如果……我当时选择救你呢?”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颤音,像被敲裂的玻璃。
玄垂眸看向识海深处,只见一缕较清晰的残片飘到他面前,灰蓝瞳孔里映着实验室的旧影——年幼的自己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皮肤渗血的手虚抓向空白的墙。
“你不该背负感情……会重蹈我的覆辙……”残片的声音弱了下去,“可如果……”
“你连质疑自己的资格都没有。”玄打断他。
金瞳里流转着七十二道英灵的残响,“你所谓的‘正确’,是用别人的命写就的答案。而我要的答案,是让每个被舍弃的人,都能自己说‘我愿意’。”
残片的轮廓剧烈震颤,最终如烟火般消散在识海雾气里。
玄的意识重新沉入现实时,正看见凛扑进他怀里。
她的额头撞在他心口,带起一片刺痛,却比任何治愈魔术都更让他安心。
“疼吗?”她仰起脸,血污的脸上还挂着泪,“我刚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龙脉找你。他们说你是怪物,说你会毁了冬木……可我知道,你是玄,是十二岁那年替我挡住雪粒的玄。”
玄的喉结动了动。
他抬起手,心火自发流转,在掌心凝聚出一枚彼岸花。
花瓣是幽蓝的,每一片都刻着英灵的名字,花蕊处跳动着星子般的光——那是七十二位英灵的执念,是死亡与重生的交汇。
他牵着凛的手,走到教堂角落。
老周的遗体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前的青铜片还泛着冷光。
玄蹲下身,将花轻轻放在青铜片上,低语:“您教我的不只是活下去……还有怎么不变成怪物。”
话音落,彼岸花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火舌顺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土地冒出嫩绿的芽,被黑泥污染的地脉节点渗出清澈的灵液。
整座冬木市的天空都泛起淡蓝的光,像被洗过的玻璃。
高空之中,芙蕾雅的残响浮现。
她红裙翻飞,目光扫过玄背后逐渐固化的龙翼纹路,轻叹:“神无情,人多情。你既不愿舍人心,又不甘为凡躯……或许你注定要成为第三类存在。”
她的身影渐淡,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里:“当第十三道锁链开启时,兽之名将不再是诅咒,而是宣告。”
玄抬头望向天际。
第十二道锁链已然凝实,链身泛着猩红微光,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远处新闻播报的声音隐约传来:“本市多处灵脉突发共振现象,专家称……或与古代神话中的‘应龙’有关。”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凛。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却已经笑了。
玄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污,嘴角微扬:“爸,这次,我不再逃了。”
黎明前的冬木市陷入诡异的寂静。
玄独坐于城市最高塔顶,龙翼虚影收敛成暗纹伏在脊背。
他闭目调息,能听见七十二位英灵在识海深处低吟,能听见龙脉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重合,能听见远方传来的、第十三道锁链成型的轻响。
风掀起他的衣摆,带来晨雾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