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公即将启程,举家离开汴京,迁往房州。
嘉国公来看他的时候,下人正在府里忙着收拾行李,国公府一片破败感,满院的落叶竟无人打扫,使整个院子看起来无比萧瑟。
而舒国公坐在院里,脚下散落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正如他脸上的神情,暮年垂垂老态,白发竟一夜之间爬满了他的额头。
舒国公似乎也有些糊涂了,他眯着眼睛,看着院中的落叶,似乎府里人与他毫无关系。
连走进来的嘉国公,他也没有发觉,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老人才有了些感觉,抬头瞧着他,竟自笑了,“文若,你来了。”
嘉国公感到有些心酸,但想想他曾经做过的事,又忍不住叹气。
他上前致了个礼,“皇叔都收拾妥当了?这一路行程难免颠簸吃力,房州阴冷潮湿,皇叔年纪大了,怕身体吃不消。小侄准备了一些东西,可以御寒。皇叔何时启程?小侄也想来送一送皇叔。”
舒国公向他笑了笑,转头拉过一只凳子,示意他坐在身边,“文若,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两日就走,你不要来送,我也不想声张。说起来,今天这个结果也是我自己种下的。若不是当年我逼走了廷美,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来算计我。”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声,“文若,你是个聪明人,你是决不会跳进这泥潭里来的,你若一生都能远离朝堂,已是你的福气了。”
嘉国公道,“皇叔的嘱咐,小侄记住了。皇叔此行也要保重身体,有缘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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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国公笑了,缓缓道,“不见了,再不相见了,就好像元佐说的一样,此生永不相见了。文若,你还记得你的皇兄吗?这几日,他这句话反复在我耳边,我好像有些明白他当时的心情了。若不是伤透了心,对大家失望至极,他那般聪明的人,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嘉国公听到他提及赵元佐,脸上也有些痛苦的神情,
“当年皇兄被幽禁在府里,我求了又求,始终不准与他见面,直到皇兄去世,我也没能再看见他。他们说,皇兄疯了,不能见人。我始终不相信,我知道,这是他们为了将皇兄幽禁找的理由罢了。”
听了他的话,舒国公不由得冷笑,“咱们永远都不缺这些事,永远都有骨肉相残的事发生。以前有,现在有,以后也还会有。算计人心,原本就是我们最得意的。”
嘉国公没有接话,他看着满院子的萧瑟,若有所思,
“既然皇叔说再不相见了,小侄便祝皇叔余生安康,即便粗茶淡饭,总好过勾心斗角的日子,一家人在一处,平平安安便是了。”
他与舒国公互相问候了,便转身离开。
身后,似乎传来舒国公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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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舒国公赵文起所说,他虽也姓赵,却并不是太祖皇帝这一枝上的血亲,而是远房旁枝的亲戚。
因太祖皇帝登上了皇位,连带着,他们老赵家也兴旺起来了。
他十几岁便跟着太宗皇帝赵光义,跟着一起征太原、灭北汉,二人一起出生入死,也一起兵败高粱河。
赵光义很信任他,更因“金匮之盟”而对弟弟赵廷美耿耿于怀。
赵文起发现了他的心思,便献上一计,称他出行的依仗有违亲王规格,更指责他对皇帝不敬、与宰相图谋不轨等罪名,将赵廷美贬为涪陵县公,赶出汴京,流放房州。
两年后,赵廷美郁郁而终,年仅38岁。
舒国公对赵廷美没什么感情,他要抱着的是太宗皇帝的大腿,他知道,赵光义想将帝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赵廷美只是他的弟弟,势必要给他让路。
果然,舒国公的作法深得太宗皇帝嘉许。
在给自己扫清了障碍后,赵文起被封为舒国公,赏邑千户、田产无数。
从此,赵文起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国公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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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文起是怎么发家的,他心里比谁都有数。
如果不是他心狠手辣,替太宗皇帝除去了赵廷美这个心腹大患,太宗皇帝也不会这般厚待他。
但如果没有了太宗皇帝,难保,新君是不是还会买他这个面子。
赵文起清楚,他的爵位也仅此一世,他活着便是舒国公,他死了,爵位也是不能承继的,他不得不为子孙后世的将来打算。
于是,他更留了心,安排合适的人手替自己出谋划策,他不想参与朝政,最多也只是想多多地捞点钱,不让子孙后代饿着肚子。
赵廷美远走房州时,他最小的儿子赵爵才刚出生几个月,没有随父母远行,被留在宫里,和其他皇室子弟一起长大。
因此,他并不知道父亲的过往经历,宫里人三缄其口,也没有人敢告诉他。
随着他渐渐长大,赵文起也放了心,视他与其他族人一样,不再心存戒备。
再到后来,赵文起贪墨的胆子越来越大,曾被官家训斥过几次。偶然被赵爵听到了,他甚至还好心劝皇叔,不要将这么多银钱留在手里,
“皇叔何不多多置些田产庄子,一来也好安排族中子侄,二来,也可将银钱换出去,免得再被官家训斥。”
舒国公赵文起听了,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赵爵便提议往颍昌府购置田地,因那里离开封府不远,地处中原,可进可退,又沿着河道,往来方便。
赵文起觉得这地方甚是不错,便安排转运使郭琇去找人置地。
“颍昌府,怕只怕是他自己相中了这块地方,想借我的手来做这些事。将我扳倒之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想起来,赵爵应是一早便在算计他了。
但现在想什么都已迟了,赵爵,便是如今的魏王,是赵廷美最小的儿子。仗着自己和官家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说什么,官家自然都听他的。
“他处心积虑要除掉我,无非是想替他父亲报仇,但他计划的这一切,仿佛又不像只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他究竟想算计谁?”赵文起仍兀自想着,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