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吹过新铺的柏油路面,卷起几片枯叶。
沈秀兰站在商业街入口处,手指轻轻整理着脖间的驼色围巾。
她望着眼前崭新整齐的两层商铺,青砖灰瓦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秀兰,剪彩仪式还有半小时开始。”张建国穿着笔挺的灰色工装,胸前别着兴兰建筑的徽章。
他身后的十二名退伍军人组成的物业管理团队,正以标准的军姿站立。
沈秀兰点头,目光扫过商铺玻璃门上贴着的红色剪纸。
她记得三个月前这里还是棚户区的杂乱景象,现在却成了燕京市第一个配套商业区。
“供暖都试过了吗?”
“全部调试完毕。”张建国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每户独立供暖,管线都做了保温处理,昨天最后检查时,室内温度都能达到二十度以上。”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商业街,在中心广场停稳。
市建委的王主任率先下车,随后是几位穿着中山装的领导。
沈秀兰迎上前去。王主任热情地握手:“沈总,真是大变样啊!上次来还是工地,现在居然这么漂亮了。”
领导们沿着商铺缓步参观。张建国紧随其后,不时回答关于施工细节的提问。
剪彩仪式设在商业街中心的广场上。红色绸带横跨广场,两旁站着整齐划一的物业团队。
沈秀兰站在主位,右边是市领导,左边是张建国和他的核心团队。
摄像机闪光灯不时亮起。当剪刀落下时,广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王主任接过话筒:“今天,我们见证了燕京市城市建设的又一个里程碑。兴兰公司不仅高质量完成了商业街建设,更难得的是,他们组建了一支优秀的退役军人管理团队,这是军民共建的典范工程!”
沈秀兰微微颔首。她注意到张建国站得更加挺直,他身后的队员们眼神坚定,但嘴角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仪式结束后,领导们参观了物业办公室。墙上挂着详细的区域平面图,每户的管线走向都用不同颜色标注得清清楚楚。
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值班记录本和应急处理手册。
王主任翻阅着值班记录,转头对沈秀兰说:“你们这个管理模式很好,应该推广。特别是这个24小时响应机制,很值得学习。”
午后阳光斜照进办公室,沈秀兰站在窗前,望着已经开始有居民逛的商业街。
几个孩子在新铺的广场上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张建国轻轻敲门进来:“秀兰,这是商业街的竣工资料。”
他将厚厚一叠文件放在桌上,“所有验收文件都齐了,工程质量评定全是优。”
沈秀兰翻开第一页,看到建设银行的贷款结清证明。
她计算着这个项目的收益:不仅还清了贷款,公司账上还多了八十多万的流动资金。
更重要的是,兴兰这个牌子在建筑行业打响了。
“队员们适应得怎么样?”她合上文件。
“都很好。”张建国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我们实行军事化管理,每天晨会布置工作,晚会总结。
现在已经有三个物业公司来打听我们的管理模式了。”
沈秀兰走到窗前,指着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那是第几家租出去的?”
“第二十一家。”张建国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个退伍兵开的文具店,说是看中我们这里的管理规范。”
夕阳西下时,商业街亮起了路灯。崭新的灯柱沿着街道延伸,每家店铺的招牌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沈秀兰独自走在街道上,手指拂过冰凉的铁艺长椅。
她想起前世这里始终是杂乱的棚户区,直到九十年代末才被改造。
而现在,整齐的商铺,规范的管理,还有那些退伍军人挺直的身影,都在诉说着不一样的故事。
回到物业办公室,张建国正在给队员们开晚会。
十二个汉子坐得笔直,认真听着队长总结今天的工作。
见到沈秀兰进来,所有人齐刷刷起立。
“坐吧。”沈秀兰摆手,“我就是来看看。”
张建国继续他的总结:“明天重点检查供暖管道,特别是12号到15号商铺,小王负责跟进装修商户的消防整改……”
沈秀安静地听着,注意到每个队员都在认真记录。
当她起身离开时,张建国送她到门口。
“沈总,”这个硬汉的声音有些低沉,“谢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我的这些战友……都说得找个像样的工作养家。”
沈秀兰望向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轻声说:“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她坐进车里,最后看了一眼亮起灯火商业街。
路灯下,兴兰商业街五个大字格外醒目,照亮了回家的路。
腊月三十的傍晚,院子里飘散着浓郁的火锅香气。
北屋正房的八仙桌上,紫铜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周围摆满了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冻豆腐、白菜和粉丝。
叶昭系着围裙,正往锅里下虾滑,动作干净利落。
叶妍穿着崭新的红色棉袄,帮着摆放碗筷。小凯和团子兄弟俩抬着一筐煤进来,给屋里的炉子添火。
橘色的火光映在玻璃窗上,与门外挂着的红灯笼相映成趣。
“开饭了。”叶昭解下围裙,招呼大家入座。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沈秀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泛起暖意。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为保住四合院和存折奔波,如今一家人却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
“妈,尝尝这个。”叶妍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她碗里,“爸爸调的麻酱可香了。”
沈秀兰尝了一口,芝麻酱的醇香在舌尖化开。
她抬头看向叶昭,他正低头给孩子们盛汤,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秀竹来信了。”沈秀兰从口袋里取出信封,“她在深圳一切都好,还说那边年味儿比咱们这儿还浓呢。”
团子凑过来看信纸上的照片:“小姨穿得真时髦!”
照片上的秀竹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笑容明媚。
“明天初一,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叶昭给每人杯子里倒上橙汁。
小凯第一个举手:“我和同学约好去逛厂甸庙会。”
“我温习功课。”叶妍小声说。
团子扒拉着碗里的粉丝:“我跟大哥去庙会。”
火锅吃到一半,叶昭忽然起身去里屋,取出几个红包。
“压岁钱。”他递给三个孩子,最后递到沈秀兰面前,“你的。”
沈秀兰愣了下,接过厚厚的红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不像是纸币。
打开一看,是两把钥匙和一张存折。存折上写着叶昭的名字,余额五千三百元。
钥匙是四合院大门的和正房的。
“这是……”沈秀兰抬头。
叶昭低头涮着一片羊肉:“我的工资和奖金都在里头。院子早就该过户给你。”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沈秀兰觉得眼睛有些发烫。
她想起上辈子为了钱和房子吃的那些苦,如今这个男人却轻轻松松把全部家当交到她手里。
“谢谢。”她轻声说,把存折和钥匙仔细收好。
晚饭后,叶妍帮着收拾碗筷,小凯团子在外面放鞭炮。
叶昭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给沈秀兰倒了一杯。
“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他问。
沈秀兰捧着温暖的茶杯,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
“火锅店要开去天津和沈阳。”她说,“北方的市场很大,不能只守着燕京这一亩三分地。”
叶昭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兰竹服饰要成为全国知名的女装品牌。”沈秀兰继续说,“秀竹在深圳看到很多新面料和新款式,咱们不能落后。”
叶妍收拾完厨房进来,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妈,我们老师都说兰竹的衣服好看呢。”
最后,沈秀兰放下茶杯,目光坚定:“兴兰公司要拿下第一个住宅小区项目。棚改工程只是开始,我要建真正的住宅小区,带花园和学校的那种。”
叶昭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
“我陪你。”他低声说,三个字说得沉稳有力。
窗外鞭炮声阵阵,屋里茶香袅袅。叶妍靠在沈秀兰肩头打瞌睡,小凯团子玩累了跑进来,脸蛋冻得通红。
沈秀兰看着身边的家人,想起前世孤苦伶仃的除夕夜。
那时她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连顿热乎饺子都吃不上。
“都会实现的。”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家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叶昭给她续上热茶,灯光下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
正月十五的早晨,院子里还残留着鞭炮的红纸屑。
沈秀兰系着围裙在厨房熬粥,小米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弥漫了整个灶间。
叶昭穿着警服坐在院子里擦皮鞋,刷子有节奏地敲打着鞋面。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在胡同口响起,一封厚厚的挂号信送到沈秀兰手里。
沈秀兰用围裙擦擦手,小心地拆开信封。
信纸有五六页,秀竹的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写信人的急切。
沈秀兰靠在厨房门框上,一页页仔细读着。
“姐,你绝对想不到深圳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秀竹在信里写道,“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在盖高楼。国贸大厦已经建到三十多层了,听说要建到五十三层,会成为中国第一高楼。”
沈秀兰的眉头微微蹙起。信纸在她指尖轻轻颤动,秀竹的描述让她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深圳,但文字带来的冲击远比影像强烈。
“这里的服装厂日夜不停工,女工们一个月能拿两百多块工资,布料市场大得惊人,从香港过来的最新面料,当天就能上架。我去了蛇口工业区,看到好多外资服装厂,他们的管理方式和生产技术都比我们先进太多。”
粥锅噗噗地响,沈秀兰连忙转身关火。叶昭走进来拿碗筷,看到她专注的神情,放轻了动作。
“怎么了?”他问。
沈秀兰把信递给他看:“秀竹在深圳的见闻。”
叶昭接过信纸,一页页翻看。
“确实比我们这里高。”他简单评价道。
沈秀兰盛好粥,两人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早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心跳有些快。
秀竹在信的最后几页写了最重要的内容:“姐,我觉得兰竹服饰应该来深圳发展。这里离香港近,信息灵通,面料供应商多,人工虽然贵但效率高。如果我们能在深圳设一个设计室和生产车间,一定能抓住最新的流行趋势。”
沈秀兰放下碗筷,粥也顾不上喝了。她拿起信纸又看了一遍。
“你怎么想?”叶昭问。他吃完最后一口粥,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
沈秀兰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正月里的风还带着寒意,她却觉得浑身发热。
秀竹的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里关于南方发展的所有片段。
她想起前世1992年南巡讲话后深圳的腾飞,想起那些抓住机遇成为时代弄潮儿的企业家。
这一世,她有机会站在潮头。
“我得去一趟深圳。”她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叶昭抬头看她:“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沈秀兰卷起袖子开始收拾碗筷,“正月过完就去。”
她动作利落地洗碗,心里已经在盘算行程。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适合出门。
得先去单位开介绍信,然后买火车票。听说现在去深圳的票难买,得提前托人。
叶昭在一旁擦桌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去多久?”
“起码半个月。”沈秀兰计算着,“要考察市场,看厂房,见供应商,时间紧得很。”
水龙头哗哗地流,她关掉水,转身看向叶昭:“你同意吗?”
叶昭把抹布挂好,警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点点头:“该去。”
沈秀兰松一口气,嘴角弯起来。她擦干手,从屋里拿出地图册,在石桌上摊开。
中国地图的右下角,广东那个位置已经有些磨损。
沈秀兰的手指从bJ一路向南,划过河北、河南、湖北、湖南,最后停在广东。
“两千多公里。”她轻声说。
叶昭站在她身后看地图,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他的手指点在bJ到广州的铁路上:“得坐两天两夜火车。”
“秀竹说广州到深圳还在修路,有时候得坐汽车。”
沈秀兰补充道,“她上次去,路上花了三个多小时。”
院子里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晾衣绳的细微声响。
沈秀兰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动,仿佛在丈量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第一站去罗湖的布料市场,秀竹说那里最大,供应商最多。”
叶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她写字。阳光照在纸页上,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二站是蛇口工业区,看服装厂的生产线。”
“第三站……”
她写了整整两页,字迹工整有力。
写完计划,她放下笔,长长舒一口气。抬头看见叶昭正看着她,眼神专注。
“我会照顾好家里。”他说。
沈秀兰心里一暖。
“谢谢。”她轻声说。
叶昭摇摇头,起身去厨房泡茶。他泡的是她最爱喝的茉莉花茶,香气飘满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