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维桢点点头:“沈家其他族人盯着我就仿佛盯着一块肥肉。只要我一死他们就会扑咬上来。我妹妹年幼,弟弟无法支撑家业,就算有公主看护,也会渐渐落败。”
吃绝户啊?
着实棘手。
徐青玉不免好奇:“不能随便找个女子交差吗?”
“不想蹉跎别人一生。”沈维桢偏头看向外面山林之间的雨雾,“除非她心甘情愿留在沈家。否则我平添孽债。纵然身死,心仍不安。”
“那你到底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想起和徐良玉共处的那一个月,竟也忍不住帮她说了一句好话:“其实徐小姐为人鲁莽,但本质…不坏。”
“我和她有缘无份。”沈维桢淡淡一笑,陷入沉思,“我若成婚,必然要选一个手段厉害且有情有义的女子。最好她能代替我守住沈家的门户,送我母亲百年,护我幼弟成长。这担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重了些。我……实在不忍。”
徐青玉微微动容:“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沈维桢笑笑,没再说话。
秋雨越下越大,惊雷滚过。
没多久,孟县的青石地板上便是一片湿漉漉的雨水。
这一场雨后气温骤降,等到徐青玉走下马车的时候,也觉得凉意刺骨。
沈维桢从旁边的箱笼取出一件披风递给他:“青玉姑娘,天气严寒,莫着了凉。”
徐青玉也不矫情,披上披风便往客栈里面走。
他们害怕打草惊蛇,因而与傅闻山约定在进城后的第一家客栈相遇。
徐青玉和静姝二人用了餐,便回到自己房间。
徐青玉盘算着整件事情,思来想去也无法把自己和傅闻山、董裕安这三个人联系起来。
若论她目前最大的仇家,便只有董裕安一人。
或许沈玉莲算一个,可沈玉莲如今还在和周家置气,正是自身难保的时候,也没法买通青州的山贼对她斩草除根。
再者沈玉莲希望的一直都是徐青玉留在自己身边,倒也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
徐青玉将整个事情盘算一遍,也没算出个子丑寅卯,因而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正要倒头就睡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
秋意渐浓,秋叶如霜。
微凉的空气里,时不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沈维桢怕是病了。
徐青玉听着那咳嗽声……坐不住,当下披了那件大氅推门而出,朝着沈维桢的房间去。
果然,沈维桢房间还亮着灯火,几个护卫随侍左右。
徐青玉一入内,便看见沈维桢的脸色因咳嗽而变得潮红,眼睛仿佛也染上一抹红。
许是刚才的天气变化让他受了风寒。
见徐青玉到来,那护卫对她却没好脸色。
尤其是当徐青玉问起沈维桢的情况时,那护卫忍不住说道:“青玉姑娘,你刚才给那个山贼吃下的那颗药是我们公子最后的救命药。如今公子心疾发作,又招了风寒,只怕整个城里也找不到救命的药来。”
徐青玉身子一僵。
却听得沈维桢训斥自己下属:“闭嘴!不得对徐姑娘无礼!”
说罢,他又抬头看向她:“今日下了雨,我受了些寒,不关你事,你不必因此愧疚。”
徐青玉轻咬下齿。
她哪能不愧疚?
当时是她想出的给那个人假装下毒的主意,如今竟因这小小举动害了沈维桢。
她压下心底的愧疚,“没请大夫吗?”
那护卫答道:“请过了。孟县里只有两家药馆,一家去乡下出诊了,另外一家倒是有个擅长治疗心疾的大夫,可惜刚刚被孟县的牛大人接进府里,去给他老娘看病了。”
“我带着沈公子的名帖亲自登门,好巧不巧,那县令的母亲得的也是心疾,据说今晚心口疼痛,便叫那大夫左右随行。那大夫手里倒是有治病救命的药物,可惜那县令是个孝子,不肯将药丸分给我家公子。”
徐青玉面色微变。
若是如此,岂不是坐着等死?
她当下将身上的大氅裹紧,抬脚往外走:“我去找县令大人索药。”
那护卫却不以为然:“我们已经亮明公子身份,那县令虽然对我们礼遇有加,却是绝不肯松口。难道你去要他就给吗?”
沈维桢捂着心口,满脸大汗,语气虚弱的劝她:“不妨事,熬过今晚就好了。”
徐青玉上前,很自然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额前一探。
小娘子的手指冷冰冰的,像是冰块一般,瞬间让他身上的热度褪去。
沈维桢双眸烧得发亮,他扭头看向外头的雨夜,千丝万缕,雨幕朦朦,如梦似幻。
他脸上竟然奇异般的泛起笑容,浑身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人生犹如朝露,或许也到了我该消散的时候——”
果然!
沈维桢一直存有求死之志!
徐青玉咬唇,跟她拽文是不是?
她可是在藏书阁深造过的!
再者,今日沈维桢病发乃是她的因,她却不想背上这个果!
“我倒觉得‘纵浪大化中,不忧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更有道理。人活于世,就像在这天地浪潮中前行,不必忧愁,也无需恐惧,闭着眼走就是了。”
沈维桢含笑看着她。
目光清冷。
“想死?”
她知道生死面前,任何劝慰都是苍白,因而指着他腰间悬着的那一把紫竹横笛,她很早就看上了笛尾坠着的那一颗青玉珠子。
一看就价值不菲。
“至少等教会我吹笛。”她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低咳一声,“可好?”
沈维桢一怔,随后无奈一笑,“好。”
徐青玉的蛮不讲理,无非是想给他一丝斗志。
徐青玉这口气轻轻呼了出来。
“你发烧了。”徐青玉如是说道,眼神却变得坚定,“我去去就回。”
“你放心吧,”她又对着灯下那美人款款一笑,笑得张牙舞爪,“我很凶恶的。”
沈维桢放心不下,连忙示意身边的人跟上徐青玉。
徐青玉走了没多久,天空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一阵惊雷滚过。
沈维桢呼吸有些急促,额头滚烫,那里的衣衫全部打湿,却只是时不时担忧地看向门的方向。
他那随身婢女安慰道:“公子,青玉姑娘才刚走一会儿呢,您先躺会吧。”
沈维桢躺在榻上,想着她临走前说的那一句“很凶恶”。
他一直都知道,这小娘子很“凶恶”。
刘县令是个孝顺人,应当不会轻易把药让出来。沈维桢只怕徐青玉跟人起了冲突,可是又转念一想,徐青玉奴婢出身,只怕比别人更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