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瞬间寂静。
只剩下那句“去了”,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孟时岚跟了出来,恰好听到这句。
周从显的背影僵直,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良久。
他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化不开的沉痛。
“时岚。”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回去吧。”
简单几个字,重若千钧。
昨日还满是喜庆的暖阁,此刻只剩下灭顶的冰冷。
来不及与孟余山等人细说,周从显与孟时岚换上素色的衣裳,便登上了疾驰向英国公府的马车。
一路无话。
车厢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英国公府。
曾经的朱门高墙,此刻已挂上了白幡。
府内的红灯笼尽数撤下,换上了惨白的丧灯。
风吹过,白幡飘动,呜呜作响,像是在为这座府邸的主人哭泣。
压抑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周从显和孟时岚一踏入府中,便被这股浓重的悲戚所包围。
灵堂设在正堂。
周老夫人的灵柩停在中央,四周跪满了周家的子孙。
赵氏跪在最前面,早已哭得几欲昏厥,被人搀扶着,才没有倒下。
周从显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灵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他一言不发,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那股寒意,仿佛瞬间钻进了四肢百骸。
孟时岚紧随其后,跪在他身侧。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哭嚎,猛地从一旁响起。
“老夫人!我的老夫人啊!”
高妈妈被人搀扶着,从内堂冲了出来。
她头发散乱,双眼红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哭嚎的空壳。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跪在周从显身边的孟时岚时,那悲痛的眼神,瞬间转为淬了毒的怨恨。
“你!”
她伸出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孟时岚。
“你这个丧门星!你还有脸来!”
“是你!都是你害了老夫人!是你把老夫人给克死的!”
她嘶吼着,挣脱了搀扶她的人,疯了一样地朝孟时岚扑过来。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英国公府!”
“这里不欢迎你!”
郭凡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拦住了她。
可高妈妈依旧不依不饶,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
灵堂内的哭声,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周从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正要开口呵斥,孟时岚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周从显,只是冷冷地,迎上了高妈妈那双怨毒的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
那张素净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
“高妈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清冷,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祖母仙逝,合府悲痛。”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非要闹得英国公府沦为满京城的笑柄,才甘心吗?”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高妈妈的咒骂,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孟时岚,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孟时岚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眼冷冽,自有一股镇国公府小姐的气度与威仪。
高妈妈被她看得心头一颤,可一想到榻上冰冷的老夫人,悲痛与怨恨又瞬间占了上风。
“笑柄?”
她凄厉地笑了起来,眼泪流得更凶。
“老夫人尸骨未寒,你这个罪魁祸首就站在这里,这才是最大的笑柄!”
她指着周从显,又指向孟时岚,声音凄切。
“老夫人在病中,心心念念的都是宋小姐!”
“是你们!是你们心狠,将宋小姐送走,不论老夫人怎么求,怎么念叨,你们都用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肯让她回来见老夫人一面!”
“老夫人是活活被你们给气死的!她只是想见见宋小姐,就这么一点儿小小愿望你们都不允许!”
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周从显的心上。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得骨节发白。
孟时岚看着几近癫狂的高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绝。
有些事,本想让它随着老夫人的离去,彻底尘封。
但现在,不说不行了。
“想她?”
孟时岚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与寒意。
“高妈妈,你口中那个让祖母心心念念的宋小姐,自作孽,不可活。”
高妈妈一怔,“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孟时岚上前一步,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字字如刀。
“她宋积云,通敌叛国,与藩王不察暗中勾结,意图不轨,早已是死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孟时岚。
高妈妈更是如遭雷击,连连摇头。
“不!不可能!宋小姐那么好的人,她怎么会……”
“她怎么不会?”
孟时岚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她不仅会,她甚至为了能正大光明地以照料祖母的名义留在周家,不惜……”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给日夜疼爱她的周老夫人,下毒!”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赵氏。
高妈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不可能……”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老夫人……老夫人那么疼爱宋小姐……她……她怎么能……怎么敢……”
“她怎么能给老夫人下毒?!”
孟时岚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若非如此,你以为祖母的病,为何会缠绵日久,药石无医?”
“我们都是顾惜着祖母的身子,怕她受不住这个打击,才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地,走完最后一程!”
原来……是这样。
老夫人一心维护的,心心念念的宋小姐,却是那个杀害了她的刽子手。
高妈妈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灵柩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滑落。
心底的什么东西,好像在这一瞬间,彻底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