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为黛玉引见,只介绍到了大皇子的生母和嫔,便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开始询问黛玉平日读什么书,可有什么喜好。
下首坐着的其他位份更低的嫔妃,如那些贵人、美人等,心中也都了然,并无半点不满。以康乐县主的品级和如今显赫的圣眷,确实没必要一一认识她们这些低阶宫嫔。更何况,谁不知道这位县主的二叔,那位林侍郎,如今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简在帝心,权势日隆。
几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孩童银铃般的笑语。只见安乐公主牵着明慧郡主的小手走了进来。
安乐公主举止已颇有皇家嫡公主的风范,而明慧郡主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一进殿,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精准地锁定了黛玉,立刻松开安乐公主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儿,咯咯笑着,迈着小短腿,径直一头扎进了皇后怀里,撒娇地蹭了蹭,然后又探出小脑袋,冲着黛玉甜甜地笑。
皇后显然极宠爱这个外孙女,不仅没怪她失仪,反而怜爱地搂住她,对正要起身的黛玉笑道:“好孩子,你坐着便是。”
随即吩咐嬷嬷在黛玉下首又添了一个锦绣墩子给安乐公主。至于明慧,则理所当然地被皇后揽在怀中,一同坐在了宽大的凤座之上。
看到这番安排,黛玉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皇后娘娘早已谋算好,特意空出位置,就是为了此刻。这份体贴和看重,让她心中微暖。
待安乐公主和明慧郡主都安顿好,皇后这才端正神色,吩咐左右:“传旨,召见外命妇觐见。”
首先被引入正殿的,自然是与皇上关系最亲近的忠顺王妃及其两位儿媳。其实,皇上兄弟中排行第九的忠顺亲王上头,还有一位八弟顺恭亲王。
但这位顺恭亲王在皇上面前远不如忠顺亲王得脸,其人比忠顺亲王年轻时更为荒唐,从不知为君分忧,整日里眠花宿柳、斗鸡走狗,惹是生非,一年里倒有半年是因各种过错被皇上勒令在府中“静思己过”。
皇后与皇上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在这种彰显恩宠的场合,自然要先召见忠顺亲王的家眷。
因着忠顺亲王与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密关系,皇后与忠顺王妃的私交也甚好,平日里时常召她进宫说话。此刻相见,不过是循例问安,说了些“王妃近日可好”、“府中一切安否”的常规客套话,皇后便温和地赐了座,让忠顺王妃及其儿媳坐在殿中一侧,随即宣召下一家命妇进殿。
黛玉安静地坐在一旁,如同一个精致得体的吉祥物,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渐渐地,她从这流水般的觐见流程中,悟出了些门道。外命妇们依次入殿拜见,皇后对待她们的态度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有的如忠顺王妃,拜见后会被赐坐留于殿中,这显然是极大的体面;而有的,如随后进来的顺恭王妃,虽然皇后言辞依旧客气,但按礼制问安后,便有嬷嬷上前,客气地将人“请”出了正殿,显然是不得再停留于此。
“这其中的关窍,恐怕就在于皇上的心意了。”黛玉心中明镜似的,“皇上看重的,如忠顺王爷,其家眷便能留殿赐坐,以示恩宠;皇上不喜或不在意的,如那位荒唐的顺恭王爷,其家眷便只能按规矩走个过场,无法在御前多待片刻。”
这宫廷之内,一举一动,皆暗含深意,体现着权力的亲疏远近。
如此这般,觐见流程进行了好半晌,殿内留坐的命妇渐渐多了些,都是些皇亲国戚或重臣家眷。终于,黛玉听到了殿外太监清晰的唱名声:“宣——荣国府史老太君、邢夫人觐见——”
不多时,便见邢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史老太君,迈入了殿门。那日县主府开府,黛玉见过,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与其他一些人家,儿媳、孙媳成群,甚至还带着几位适龄姑娘,显得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相比,荣国府如今只有史老太君这位一品诰命带着大儿媳邢夫人前来,身边连个得力的晚辈姑娘都没有,在这珠环翠绕、济济一堂的正殿中,不免显得有几分形单影只,透出一丝落寞与衰颓之气。
不过,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不会将这种区别对待表现得过于明显。她依旧保持着雍容得体的微笑,等史老太君和邢夫人行完大礼,说了些“老太君精神矍铄”、“夫人持家有方”之类的场面话,语气温和,却带着天然的疏离。随后,便示意身旁的嬷嬷,客气地将史老太君婆媳二人引往偏殿等候,以待稍后宫宴开启。
对于史老太君的出现和离去,黛玉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
因为在见到她们之前,类似的请安流程已经在她面前上演了十几遍,她端坐在锦墩上,维持着优雅的仪态,时间久了,甚至觉得腰背有些微酸,心神也因这重复的场面而略感麻木。
她心中甚至暗自想着:“若不是平日跟着二婶坚持锻炼,身子骨强健了些,这般一动不动地端坐一两个时辰,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随即,她看向殿中那些同样必须时刻保持端庄姿态的嫔妃们,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看来宫中的娘娘们看着富贵已极,实际这日子,过得也未必轻松自在,连坐卧行走都不得自由。”
放眼整个大殿,恐怕也只有窝在皇后怀里,偶尔还能小声说句悄悄话,动动小身子的明慧郡主,是唯一能“松懈”片刻的人了。
黛玉对见到史老太君并无感触,如同见任何一个寻常命妇一般。
然而,对于史老太君而言,在皇后凤座之侧,那般显眼的位置,看到安然端坐、神色平静,甚至与皇后、贵妃、公主郡主同处一殿的黛玉时,她心中的震动,却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