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集团顶层会议室,气氛有些沉闷。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天际线,室内,一场关乎集团未来走向的激烈争论正在进行。
集团新上任的首席数据官(cdo)李明锐,一位从硅谷重金挖来的青年才俊,正激情洋溢地阐述着他的“数据金矿”计划。巨大的屏幕上,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令人眼花缭乱。
“……程总,各位同仁,”李明锐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们‘天工平台’目前沉淀的用户数据,其规模、维度和质量,已经超越了国内绝大多数专门的互联网公司!这不仅仅是资产,这是一座尚未被真正挖掘的、足以重塑整个行业的‘金矿’!”
他切换ppt,画面变得极具冲击力:“我们可以做的太多了!第一,精准营销升级。通过分析用户的行为偏好、消费能力、家庭结构,我们可以将房产销售、家居产品、乃至社区服务的推荐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转化率至少能提升三倍!”
“第二,数据变现。在严格脱敏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将这些数据打包成行业分析报告、城市洞察产品,卖给家电厂商、汽车公司、甚至是金融机构!这将是百亿级别的新收入增长点!”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重磅的提议:“第三,也是潜力最大的——金融赋能。基于我们对用户资产状况、信用习惯的深度洞察,我们可以与银行合作,推出定制化的房贷、消费贷、理财产品。这才是将数据价值最大化的终极路径!”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高管的眼睛亮了起来。百亿级的新收入!这对于一个业务增速逐渐趋于平稳的巨型企业来说,诱惑太大了。负责金融业务的副总裁钱明更是忍不住点头,显然对这个想法极为心动。
“李总监的方案很有启发性,”钱明率先开口,“我们现在融资成本虽然低,但如果能开辟这样一个轻资产、高利润的金融业务,对集团的估值提升将是巨大的。我觉得可以谨慎试点。”
“我同意钱总的看法,”另一位负责营销的副总裁附和,“现在的营销确实还不够‘智能’,浪费了很多线索。如果能更精准地把握客户需求,我们的销售费用可以大幅下降。”
风向似乎一边倒地倾向于李明锐。程长赢没有说话,只是食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坐在角落,一直眉头紧锁的技术总监陈墨身上。
“陈墨,你怎么看?”程长赢点名问道。
陈墨像是被从沉思中惊醒,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语气有些犹豫,但态度明确:“程总,我……我觉得有问题。数据挖掘的边界在哪里?‘深度洞察’意味着我们需要分析用户最细微的行为,甚至推断他们的家庭矛盾、财务状况、健康隐忧。这……这已经是在窥探隐私了。”
他看向李明锐,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执拗:“李总监,你提到的‘金融赋能’,本质上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设计出用户难以拒绝但对我们更有利的金融产品。这和我们一直倡导的‘科技向善’,是不是背道而驰了?”
李明锐似乎早有准备,从容应对:“陈总监,我理解您的技术洁癖。但在商业世界,数据就是新时代的石油。我们不利用,竞争对手也会利用。而且我们是在合法合规、用户授权的前提下进行。这怎么能叫窥探隐私呢?这叫提供更优质、更个性化的服务!”
“个性化服务?”陈墨反驳,“当系统比用户自己更了解他的弱点时,这种‘服务’还是服务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操控?我们现在能阻止第三方作恶,难道自己就要成为那个作恶的人?”
“陈总监,您这话就严重了!”李明锐脸色有些不好看,“商业的本质就是交换。我们用自己的技术和数据能力,为用户提供便利,为企业创造价值,何错之有?难道抱着金饭碗饿死,就是高尚吗?”
会议室里的火药味渐渐浓了起来。支持李明锐的人认为陈墨过于理想化,阻碍公司发展;而部分老成持重的高管则隐隐觉得陈墨的担忧不无道理。
程长赢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都说完了?”程长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那我来说两句。”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楼下如织的车流和渺小的人群。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些在资本和数据巨兽面前毫无隐私可言、被精准收割的普通人。
“李总监的方案,从纯商业逻辑上看,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眼下最能快速带来真金白银的捷径。”程长赢缓缓开口,他的话让支持李明锐的人心中一喜。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长赢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只是商业逻辑。”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李明锐,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靠的是在‘锦绣家园’毒地事件中,不惜代价也要揭露真相、对历史和居民负责的‘担当’;靠的是在‘悬圃计划’粮荒危机里,用科技普惠民众的‘仁心’;靠的是在无数次商战中,哪怕面对‘衔尾蛇’这样的死敌,也始终守住法律和道德底线的‘正道’!”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深沉的力量:“这些,才是长赢最核心、最无法被复制的资产,是我们的‘根’和‘魂’!而现在,有人告诉我,要让我们亲手拿起锄头,去挖这个‘根’?”
李明锐脸色一白,想要辩解:“程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长赢抬手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数据,是信任的产物。用户把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家托付给‘天工平台’,是基于对我们长赢的信任。如果我们把这份信任,变成算计他们的工具,今天能多卖一个柜子,多推出一笔贷款,那么明天,当用户醒悟过来的时候,就是我们长赢帝国崩塌的开始!”
他走到会议室前方,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我决不允许,长赢变成一个依靠窥探和算计用户来牟利的公司!那与我们击败的沈哲瀚、赵天雄之流,有何本质区别?!”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些原本支持李明锐的人,也低下了头,面露惭色。
“李总监,”程长赢看向李明锐,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的能力和激情我很欣赏。长赢需要你这样的开拓者。但是,开拓,不能没有边界。数据的价值,不在于我们能从用户身上榨取多少,而在于我们能用它为用户创造多少真正的、不含杂质的价值!”
他最终拍板:“我决定,成立集团‘数据伦理委员会’,由我亲自担任主席,陈墨、苏晚晴,还有聘请的外部法律、伦理专家担任委员。委员会的首要任务,就是制定《长赢数据伦理宪章》,明确数据的收集、使用边界!”
“宪章的核心原则就是:第一,最小化收集,非必要不收集。第二,用途明确,绝不超出用户授权范围。第三,优先用于提升产品和服务体验,严格限制用于营销和金融推广。第四,建立透明的用户数据查询和删除机制。我们要做的,不是挖掘‘金矿’,而是建造守护用户数据和信任的‘堡垒’!”
决议已下,无人再敢异议。李明锐虽然有些失落,但在程长赢强大的意志和清晰的逻辑面前,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会议在一种略显凝重的氛围中结束。
众人离去后,程长赢独自留在会议室,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今天他挡住了一条来钱最快的路,也可能会让一些“务实”的人才感到失望。但他更清楚,有些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企业的品格,如同堤坝,容不得一丝裂缝。
这时,陈墨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忧虑和一丝新的疑惑。
“程总,谢谢您的支持。”陈墨说道,随即又压低声音,“按照您的指示,我们数据伦理委员会的技术团队,刚刚对‘天工平台’的所有数据流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底层扫描和压力测试。”
“有什么发现?”程长赢看向他。
陈墨的表情有些古怪:“整体非常干净,符合我们所有的安全规范。但是……在扫描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据熵增’异常。”
“数据熵增?”程长赢皱眉。
“嗯,”陈墨点点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就像一池静水,按理说水分子的运动是随机的。但我们检测到,在庞大的用户行为数据流中,有极少量、特定类型的数据包——比如涉及用户深夜活跃时段、特定情绪关键词搜索、以及……以及对‘未来科技’、‘地外文明’等冷门话题的访问记录——它们的传输路径,呈现出一种非随机的、极其微弱的‘趋向性’。”
“趋向性?趋向哪里?”
“不确定,”陈墨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技术狂人遇到未知难题时的兴奋与警惕,“它们没有流向任何外部Ip,也没有被存储在我们的服务器上。它们就像是……在系统内循环的过程中,凭空‘蒸发’了一小部分信息量。这种‘蒸发’的模式非常独特,我从未见过……有点像……有点像……”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有点像被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以一种我们无法探测的方式,‘观察’了一下。”
程长赢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想起,在之前与“衔尾蛇”的意识和网络战争中,那个神出鬼没、学习能力恐怖的“幽灵协议”,以及吴明远那颗在营养液中闪烁着幽蓝电子光芒的头颅……
“衔尾蛇”的威胁不是已经清除了吗?749院不是已经接管并封锁了相关技术吗?
难道……还有东西潜伏在数据的深渊里?或者说,“观察”着他们的,是另一种……更未知的存在?
程长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对陈墨沉声道:“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成立一个绝密项目组,代号‘观察者’,由你直接负责,只向我汇报。调动一切必要资源,给我弄清楚,这个‘数据熵增’到底是什么!记住,在查明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陈墨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程长赢再次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他刚刚为自己的商业帝国筑牢了数据的伦理基石,却在基石之下,似乎触碰到了更深的、令人不安的隐秘。
数据的深渊里,究竟谁在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