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李承乾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勤奋投入到政务之中。
他督促户部加快各地粮赋的核算与转运,亲自过问漕运关键节点的官吏选派,甚至抽空巡视了长安左近的常平仓,确保粮储充足,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效率高得让房玄龄等老臣都暗自点头,觉得太子经此监国历练,确实愈发成熟干练,颇具人君之风。
然而,只有李承乾自己知道,他如此拼命,不仅仅是为了履行职责,更是为了能早日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处理干净,为自己争取那可能的、前往青州的机会。
他像是在与时间赛跑,每一个被高效处理掉的议题,都意味着离他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与此同时,关于高句丽秘密使者的事情,也有了进展。
经过几番秘密接触和试探,在严密监控下,那位使者的底细被摸清了不少。
他并非渊盖苏文直接派来,而是来自高句丽王室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宗室。
此人在渊盖苏文专权之下,一直郁郁不得志,且对渊盖苏文穷兵黩武、导致国势日衰的政策深感不满。
使者带来的密信内容也被套出了七八分。
此人表示,愿意在唐军攻破辽东城、兵锋直指平壤之际,在内部起事,配合唐军里应外合,推翻渊盖苏文,条件是保全高句丽王室宗庙,并允许高句丽作为藩属国存在,由他或他支持的王室成员主政。
“殿下,此议风险极大。”
房玄龄在私下汇报时,面色凝重,“其人能力如何,是否可信,其在平壤究竟有多大势力,皆是未知之数。
若贸然答应,恐中渊盖苏文引蛇出洞、拖延时间之计。
但若拒绝,也可能错失一个从内部瓦解高句丽的良机。”
李承乾沉吟着。他知道房玄龄的顾虑是对的。但这件事,也让他看到了一个契机。
“房相所言极是。”李承乾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孤不敢擅专。已八百里加急禀报父皇,一切由父皇圣裁。在父皇旨意抵达之前,我等需稳住对方,既可继续探听虚实,亦不让其察觉我方怠慢。”
李承乾表面赞同房玄龄,言辞间滴水不漏,充分展现了一位监国太子对重臣意见的尊重和对皇帝权威的恪守。
然而,当房玄龄躬身退下,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隔绝开来后,李承乾脸上那副沉稳练达的面具便悄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独自踱步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炬,紧紧锁定了高句丽所在。
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图卷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轻响。
“高句丽……假意投诚,反复无常,可是其拿手好戏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冰冷的嘲讽。
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国力耗尽,天下沸腾,其中不乏高句丽诈降缓兵、诱敌深入的“杰作”。
他们太懂得如何利用中原王朝的傲慢与急切,如何在绝境中抛出看似诱人的饵料,换取喘息之机,直至将强大的敌人拖垮在严寒、疾病与漫长的补给线上。
“平壤城内这位‘大人物’,是真有反正之心,还是渊盖苏文故技重施,抛出的又一个诱饵?”
李承乾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即便真有内应,其人在渊盖苏文高压之下,能掌握多少实权?
起事成功的把握又有几成?
若我等寄予厚望,最终却是一场空,甚至反中其圈套,损兵折将,岂不贻笑大方?”
他越想,心中的疑虑便越是深重。渊盖苏文此人,枭雄之姿,心狠手辣,岂会轻易让内部出现足以颠覆其权位的漏洞?
这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等待着大唐因为急切取胜而一脚踏入。
随即,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辽东城的方向。战报上“伤亡亦不小”几个字,如同冰锥刺入他的心中。
他仿佛能听到那座坚城之下,唐军将士舍生忘死的呐喊与哀嚎,能感受到攻城锤撞击城墙带来的沉闷震动,能闻到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硝烟。
“时间……时间不在大唐这边啊。”他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紧迫。
辽东的天气,是他心头另一块沉重的巨石。
他虽未亲至辽东,但也深知那片土地的酷寒。
一旦深秋过去,凛冬降临,北风如刀,大雪封路,届时,来自关中的将士如何适应?
粮草辎重的转运将变得何等艰难?
攻城器械的运作又会受到多大影响?
若战事拖延至寒冬,即便最终攻克辽东城,大军也必然疲惫不堪,锐气尽失,再想挥师南下,直捣平壤,恐怕难如登天。
届时,难道要让数十万大军在异国的冰天雪地里空耗钱粮,等待来年春天吗?那对大唐的国力将是巨大的损耗。
“渊盖苏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
“用乙支文德和辽东城消耗我军锐气,拖延时间,等待寒冬成为他最好的援军。而这所谓的秘密使者,不过是这盘棋上,用来进一步迷惑和拖延我军的又一枚棋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那高句丽使者的所谓“诚意”已然判了死刑。
即便不是百分之百的诈降,其背后也必然隐藏着极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其首要目的,极大概率就是为了拖延唐军的进攻步伐。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唐将士前线浴血奋战,他必须在后方洞察这一切,绝不能因为任何可能的“捷径”而让大军陷入被动。
“必须快!”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必须在寒冬彻底降临之前,解决辽东战事,或者至少取得决定性进展,让大军能占据有利态势过冬。”
然而,他这个监国太子,却被困在长安这座华丽的囚笼里,空有满腹筹算,却无法亲临前线,甚至无法及时将自己的判断和担忧直达天听!
八百里加急往返,也需要时间,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这种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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