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深海,沉溺其中,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撕裂般的剧痛无情拖拽回去。意识在混沌中沉浮,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心脏沉重如鼓槌般的跳动。身体像是被拆解又胡乱拼凑的破败机器,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胸腔里更是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灼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浓重的黑暗。紧接着,是嗅觉。
消毒水、能量稳定剂……还有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如同初雪般清冽的甜香——是圣光织愈本源力量的气息,纯净、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抚慰力量。
是她。祁奥阳。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混乱的涟漪。心口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被唤醒,流淌得更快了些,温柔地抚慰着撕裂的经脉和灼痛的脏腑。那是她的力量,在她濒死之际被我强行掠夺过来的、属于她的生命力!
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自厌感猛地翻涌上来!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泛着柔和暖橘色光晕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医疗区特有的混合气味。我躺在……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根监测线。
记忆如同碎片般回涌:训练室失控的元力爆发,烈斩反噬的剧痛,喷涌的鲜血,还有……蜷缩在冰冷地板上,在心口那点属于她的微光抚慰中坠入黑暗。
“呃……”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牵动了胸腔的闷痛,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碎裂的内脏咳出来。
就在这时——
“阿瑞?…你受伤了!”
一个带着睡意未消的沙哑、却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和担忧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我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所有的痛楚在瞬间被更强烈的、冰冷的恐慌覆盖!
猛地偏过头!
视线越过医疗床的隔离帘缝隙,精准地落在了对面那张医疗舱上!
祁奥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半撑着身体,一只手还扶着额头,似乎刚从昏睡中挣扎起身,眼神还带着几分迷蒙。但此刻,那双黑色的瞳孔却因震惊和担忧而瞪得溜圆,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裸露在外的、缠绕着渗血绷带的手臂,以及嘴角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一点干涸血渍!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惊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皮肤上!
“阿瑞!你怎么……”她挣扎着想从医疗舱里坐起来,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急切地想要靠近。
“别过来!”
冰冷嘶哑的低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更深层的恐慌,瞬间冲口而出!声音因为胸腔的伤痛而有些破碎,却更加刺耳。
她被我吼得浑身一颤,动作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受伤。
不能让她靠近!
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这身被自己失控元力反噬出来的伤口,这嘴角的污血……这一切都昭示着我的污秽、我的失控、我的……不堪!这是我自己应得的惩罚!是偿还!是活该!
而她……她刚刚才从因我而起的诅咒深渊中挣脱,身体虚弱不堪,纯净的圣光之力尚未恢复。怎么能让她再看到这些?怎么能让她……再为我消耗一丝一毫的力量?
“我没事。” 声音绷得死紧,试图将所有的痛苦和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冰层之下,“旧伤。与你无关。”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目光依旧胶着在我手臂渗血的绷带上,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闭嘴!” 更冷的呵斥打断了她。我强行调动起一丝元力,试图坐起身,用行动证明“没事”。然而,身体内部的撕裂剧痛和脱力感远超想象。手臂刚撑起一点,就因无力而猛地一滑,牵动了臂膀的伤口,剧烈的痛楚让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闷哼声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阿瑞!”
这一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顾我的呵斥,不顾身体的虚弱,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医疗舱里爬了出来!赤着脚,踉跄着扑到我的医疗床边!冰冷的金属地面让她瑟缩了一下,却没能阻止她伸出的手!
那只纤细的、苍白的手,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圣光织愈的莹白光芒,急切地、不顾一切地探向我的手臂!
“别碰我!”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我猛地挥开了那只伸来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本能的、近乎粗暴的抗拒!力道之大,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呃……”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扶着床沿才勉强站稳。被挥开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莹白微光微微闪烁,那双黑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震惊、委屈和更深的不解。
空气死寂。
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我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看着她苍白脸上那被粗暴拒绝后的受伤表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拧出血来!比元力反噬的痛楚更甚!
我在做什么?!
我竟然……对她动手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不是因为她的触碰,而是因为……我竟然再次伤害了她!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
“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想要解释,想要道歉,但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舌尖,化为更沉重的冰棱,堵在胸口。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温润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她悬在半空、指尖闪烁着莹白微光的手上流淌而出!
不是她主动催动的!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纯粹的治愈意志,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小溪流,极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探向我的方向,目标正是我手臂上那渗血的绷带!
圣光织愈!是她的元力!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担忧至极的情况下,自发地、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微弱的、带着她关切本能的力量,像一道最炽热的阳光,瞬间刺穿了我所有冰冷的防御和自厌的壁垒!
不!不行!
绝对不行!
她刚刚才被花吐症折磨得奄奄一息!她的元力核心极度虚弱!怎么还能为我消耗?!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滚开!” 这一次的嘶吼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怒!我猛地向后缩去,身体撞在医疗床坚硬的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那点微弱的光芒是世间最致命的毒药!
“不准用!” 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和愤怒而完全变调,紫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她指尖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你的元力……不准用在我身上!”
“……” 祁奥阳彻底僵住了。指尖的微光因为主人的震惊和巨大的委屈而剧烈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看我如同躲避洪水猛兽般的神情,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那眼泪,比烈斩最锋锐的刀锋更甚,瞬间将我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出……去……”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疲惫和……恳求。我狼狈地别开脸,不再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仿佛再多看一眼,那冰封的堤坝就会彻底崩溃。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和我沉重而混乱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虚弱的踉跄,一步步远离。医疗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
死寂重新降临。
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在医疗床上。手臂的伤口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绷带下渗出的血迹扩大了一圈,带来清晰的痛感。嘴角残留的血腥味依旧浓重。
然而,更清晰、更尖锐的痛楚,来自胸腔深处。
那里,心口的位置,那点属于她的、圣光织愈的微弱暖流,并未因她的离去而消失。它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执拗地流淌着,如同最温柔的谴责,无声地修复着那些因自毁而撕裂的伤口。
这力量,如同她一样,纯净、温暖,带着不顾一切的、近乎愚蠢的坚持。
而我,却像一个小偷,一个强盗,在强行掠夺了她的生命力后,此刻又……卑鄙地窃取着这最后的、源自她本能的微光。
指节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底那片灭顶的、名为“祁奥阳”的冰火地狱。
嗡。
手腕上的终端屏幕,在死寂中幽幽亮起蓝光。
【您有一条新消息。来源:匿名。】
我甚至没有去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简洁、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发出的文字:
**【元力。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