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能量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仪器规律的低沉嗡鸣。暖橘色的光晕温柔地洒在祁奥阳沉睡的脸上,将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她呼吸均匀,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安眠,而非刚从死神的镰刀下挣脱。
我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中,背脊挺直如标枪。烈斩的剑鞘斜倚在墙边,幽暗的金属光泽如同我此刻沉在深渊的心境。
守护?
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投入冻结的寒潭,只激起一片嗤笑的涟漪。
我是什么?是烈斩,是寒冰,是凹凸大赛这台绞肉机里最锋利、也注定沾满血腥的零件。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的代名词。过往是沉重的枷锁,未来是望不到头的血路。温情?爱恋?这些属于阳光下的、柔软而脆弱的东西,如同最奢侈的剧毒,一旦沾染,只会带来毁灭。
而她……祁奥阳。
她是寒冰湖上那点微弱的、笨拙却执着的暖光,是生死关头不顾一切涌来的、撕裂自身也要守护我的圣洁力量。她应该是远离风暴眼的净土,是……不该被我这柄凶刃玷污的存在。
花吐症。深红的玫瑰花瓣。指向我的爱恋。
这不再是荒谬的讽刺。这是血淋淋的现实,是我亲手在她灵魂上刻下的、名为“格瑞”的诅咒烙印。
是我害她如此痛苦。
那个掠夺般的吻,强行逆转了诅咒的流向。可这算什么?拯救?不,这是更深、更肮脏的玷污!是将她纯净的生命力,强行与我这注定沉沦的污浊捆绑!是用一种不堪的方式,在她濒死之际,在她毫无反抗之力时,强行烙下我的印记!
指腹无意识地再次擦过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血液的粘腻和花瓣的甜腥。胃里一阵翻搅,冰冷的厌恶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不是厌恶她,是厌恶……我自己。
我有什么资格?
这双手,曾扣着她的下颌,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这双手,曾挥动烈斩,斩断过无数生命的哀嚎。
这双手……此刻竟想妄图触碰那份因我而濒临凋零的美好?
“唔……” 医疗舱内,又是一声细微的嘤咛。祁奥阳的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些,眉心无意识地蹙起,仿佛在睡梦中也被什么困扰着。
几乎是瞬间,身体比思维更快地绷紧!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钉在她脸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是痛苦又要开始了吗?诅咒并未根除?
然而,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再次碰到了悬浮托架上的吸管,无意识地啜吸了几口温水,眉宇间的褶皱缓缓平复,重新沉入安宁的睡眠。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如同坠入冰窟的空洞和无力。
看。
她连在睡梦中寻求慰藉的本能,都指向了那杯水,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我。
这很好。这才是正确的距离。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残酷的理智。
离开。
离她远点。
这才是对她真正的守护。让这该死的“羁绊”就此斩断。让她彻底远离“格瑞”这个灾厄的源头。时间会冲刷掉花吐症的阴影,也会冲刷掉……那个在绝望中被迫烙下的、不堪的吻痕。
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瞬间冻结了胸腔里所有翻涌的暗流。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观察室里格外突兀。目光最后掠过医疗舱内那张沉睡的脸,如同掠过一片即将诀别的雪原。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
抓起墙边冰冷的烈斩剑鞘,如同抓住唯一的、熟悉的依靠。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踏入医疗区冰冷、漫长、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走廊。
***
训练室。
高强度重力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着每一寸肌肉和骨骼。空气里弥漫着汗水蒸腾的味道和能量过载后的焦糊气息。光线惨白而刺目,将金属地面照得一片冰冷死寂。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
沉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汗水早已流尽,在皮肤上凝成一层黏腻的盐霜。双臂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挥舞烈斩都伴随着筋骨不堪重负的呻吟。翠绿的刀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
不够!远远不够!
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她指缝间漏出的深红花瓣。
她咳着血沫,泪水涟涟地喊“阿瑞…好难受……”
急救台上那冰冷绝望的掠夺之吻。
还有……医疗舱里,她无意识避开我触碰、只去啜吸那杯水的侧影……
每一种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深处!
“九百九十九!”
最后一个数字在脑中炸开,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沉重的烈斩几乎脱手,身体踉跄着向前扑倒,全靠意志支撑才没有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合着血水(虎口被震裂)滴落,在金属地面上溅开细小的红点。
然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并未带来预期的麻木和放空。
胸腔里那股冰冷的、如同毒火般燃烧的自厌和暴戾,反而在疲惫的废墟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承受这份因我而起的、致命的痛苦?!
为什么我……会成为她痛苦的根源?!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发!那不是战斗的呐喊,而是困兽濒死的、充满绝望和不甘的咆哮!
嗡!!!
烈斩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狂暴意志,翠绿的刀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毁灭性的力量不再受控,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反噬回来!
轰!!!
狂暴的元力冲击狠狠砸在训练室中央的能量吸收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沛然莫御的反震力沿着剑柄传来,如同无形的巨锤砸在胸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涌而出!猩红的液体喷洒在冰冷的地面和烈斩翠绿的刀锋上,如同绽开的、残酷的血色玫瑰!
剧烈的疼痛从胸腔炸开,混合着元力反噬的灼烧感,瞬间席卷了全身!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几十米开外的金属墙壁上,又狼狈地滑落在地。
眼前彻底被血色和黑暗吞噬。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冰冷的金属地面紧贴着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痛……
很好。
身体在哀嚎,内脏仿佛移位,肋骨可能断了……但这剧烈的、真实的、属于我自己的痛楚,像一剂猛药,暂时压下了心底那片翻江倒海的、名为“祁奥阳”的毒火。
至少,此刻的痛苦,是我应得的惩罚。是我该承受的,而不是……加诸于她身上。
意识在剧痛和脱力中沉浮。
就在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柔和的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心口的位置浮现。
是圣光织愈的残留。
那是在逆转诅咒、强行掠夺她生命能量时,涌入我体内的、属于她的本源力量。微弱,却坚韧,带着她独有的温和与纯净。它如同初春的溪流,带着抚慰的力量,极其缓慢地流淌过撕裂的经脉和灼痛的脏腑,试图平复那狂暴的反噬。
这力量……来自她。
这温柔……来自她。
她纯净的治愈之力,此刻竟在修复我这具因自毁而伤痕累累的躯壳?
这个认知,比任何元力反噬都更具毁灭性!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心脏最深处,反复搅动!
“呃……” 喉咙里涌上更浓烈的腥甜,混合着一种灭顶的、自我厌弃的绝望。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圣光织愈那微弱却执着的温暖抚慰中,在自身血肉模糊的痛苦里,如同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冰冷的寒刃,渴望着自我放逐,以血偿还。
一半却被那强行涌入的、属于她的微光,死死拽住,拖向那令人恐惧又……无法抗拒的光明深渊。
黑暗彻底降临前,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那朵喷洒在烈斩刀锋上的、自己咳出的、如同诅咒般的血色玫瑰,和心口处那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属于她的纯白微光,在无声地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