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的空气凝固如铅。终端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元力。别浪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也烫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出去”的命令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我嘶哑的余音和不容置疑的驱逐。门扉合拢的轻响,是她踉跄离去的脚步声最后的句点。死寂重新降临,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般的闷痛和更深的窒息感。
窃取者。
这个词如同最精准的审判,钉死了我此刻所有的挣扎。
窃取了她的生命力,以掠夺之吻逆转诅咒。
窃取了她的纯净,将这具污秽的躯壳置于她的微光之下。
如今,还要卑鄙地窃取她最后的本能关切,哪怕她虚弱至此,元力濒临枯竭!
指节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却无法掩盖心口那点微弱暖流的持续流淌——她的圣光织愈,那源自灵魂本源的纯净力量,如同最固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无声地修复着因自毁而撕裂的创口。这力量温暖,却更像一种无声的酷刑,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我的掠夺和不堪。
闭了闭眼,试图将那泪流满面的苍白脸庞、那悬在半空被挥开的莹白指尖、那无声滚落的泪珠……统统驱逐出脑海。用训练室自毁的剧痛覆盖,用冰冷的理智冰封。
然而——
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敲门,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门缝里,先探进来的是她苍白的、依旧带着泪痕的脸颊,黑发有些凌乱,眼神里交织着未散的委屈、固执的担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了进来。每一步都带着虚弱的踉跄,却又异常坚定。她停在我的医疗床前,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彼此表情的距离。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空气再次凝滞。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我僵在床头,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带着惯有的冰冷和无声的警告,试图用这层最后的寒冰壁垒将她逼退。别再靠近!别再让我看到你眼里的关切!那比烈斩的锋芒更令人恐惧!
“阿瑞…” 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再是之前的惊惶或哭腔,而是带着一种努力平复后的、微微颤抖的沙哑。那双黑色的眼睛,勇敢地迎上我冰冷的审视,里面没有了泪光,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执拗的探寻。
“那天的花吐症…”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是你治好了我,对吗?”
嗡——!
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再次击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那些刻意冰封的画面——急救台上混乱的纠缠,血腥味与花瓣甜腥交织的吻,诅咒逆转时涌入体内的磅礴暖流——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伪装的堤坝!
她知道了?!她记得?!
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烈日下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咽喉!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想要抓住烈斩,抓住唯一的依靠,却只抓到冰冷的床单。
“闭嘴!”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色厉内荏的警告。否认!必须否认!那不堪的掠夺,那肮脏的纠缠,绝不能被她知晓!那只会让她更痛苦,更……厌恶!
然而,她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呵斥,或者说,她早已做好了无视这层冰壳的准备。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执拗的光芒越来越亮,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令人无法直视的期待和……孤注一掷的恳求。
“阿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我想听到你对我心意的回应!”
轰——!!!
世界仿佛在脚下崩塌!
心意?回应?
这两个词像两颗烧红的炮弹,狠狠炸响在意识深处!将她咳出的深红玫瑰花瓣,将她濒死时的无助呼唤,将花吐症指向我的残酷现实……所有被强行压抑、被冰封、被视作禁忌的洪流,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我有什么资格回应?!
我是她的诅咒之源!是给她带来濒死痛苦的灾祸!是强行掠夺她生命、玷污她纯净的窃贼!我回应什么?回应这份以她的痛苦为祭品、以我的不堪为代价的、扭曲而肮脏的“爱恋”?!
“住口!” 几乎是咆哮出声!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剧烈颤抖,牵动着伤口,剧痛让额角瞬间布满冷汗!我猛地抬手,指向门口,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出去!立刻!马上!”
冰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和一种更深层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恐惧她的靠近,恐惧她的追问,更恐惧……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光亮,会将我这早已腐朽的冰核彻底烧穿!
然而,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双黑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狼狈、暴怒和……深藏眼底、无法掩饰的恐慌。泪水再次在她的眼眶里积聚,却没有落下。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渗出血丝,固执地看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刺穿我所有的伪装。
“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冰层,“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吻我?为什么……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够了!” 濒临失控的低吼冲口而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绝望感,混合着滔天的自厌和暴怒,瞬间主宰了身体!
我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不顾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就要下床!离开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逼问!逃离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动作太猛,牵动了最严重的肋骨伤!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阿瑞!”
惊呼声中,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那只纤细的、带着凉意的手,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莹白光芒(圣光织愈的本能反应),猛地抓住了我因脱力而垂落的手臂!
这一次,没有抗拒的空间。
肌肤相触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汹涌、更加清晰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骤然唤醒,从她接触的指尖,顺着我的手臂,毫无阻碍地、势不可挡地涌入我的身体!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奔腾的江河!
那力量温暖、纯净、浩瀚,带着她灵魂深处最本源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和……某种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情感!它疯狂地冲刷着体内因自毁而淤积的狂暴元力反噬,抚平撕裂的经脉,驱散冰冷的剧痛!更可怕的是,它仿佛带着某种“共鸣”,瞬间点燃了沉寂在我心口的那点属于她的圣光织愈残留!
两股同源的力量,以她的触碰为桥梁,在我体内轰然交汇、共鸣!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倒灌进我的意识!
不再是单方面的感知。
而是……双向的洪流!
我“看”到了——不,是清晰地“感受”到了!
寒冰湖畔,她笨拙地用圣光丝线缠绕冻僵玫瑰时,心底那份纯粹的怜惜和温柔。
她挡在毒刃前,圣光织愈光流涌向我时,精神链接里传递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和她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意志。
花吐症发作时,每一次咳出花瓣,脏腑深处那如同被活生生剜割般的、指向“格瑞”这个名字的灼烧痛楚和绝望。
还有……急救台上,那个掠夺般的吻降临瞬间,她意识深处那并非抗拒的、一丝隐秘的……悸动和安心?!
更清晰的是此刻!
通过这汹涌共鸣的力量,我清晰地“捕捉”到她此刻内心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阿瑞!别推开我!】
【别再伤害自己!】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连一句回应都不给我?!】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滚烫的泪水,带着委屈的控诉,带着孤注一掷的爱恋和……令人心碎的哀求!
“呃啊——!!!”
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所有意识!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回医疗床上!被她抓住的手臂,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滚烫得惊人!那汹涌共鸣的力量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地传递着她灵魂的震颤和那声嘶力竭的呐喊!
紫色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灵魂的震荡而涣散、放大。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暴怒,所有的自厌和防御,在这双向共鸣的、赤裸裸的灵魂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分崩离析!
我跌坐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紧紧抓着我手臂、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得惊人的少女。
她……她全都知道。
她感受到了我的恐慌,我的自厌,我的逃避……甚至……感受到了那被我深埋冰封、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心意?
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被她抓住的手臂,仿佛成了连接地狱与天堂的桥梁,传递着足以焚毁灵魂的滚烫洪流。
回应?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熔岩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唇瓣剧烈地颤抖着,却吐不出半个字。
冰封的堤坝彻底崩溃,寒冰之下汹涌的暗流终于咆哮着冲垮了最后的屏障,带着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巨力,将一切淹没。
在圣光织愈那汹涌共鸣的纯白光芒中,在她滚烫的、执拗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烙印过来的目光注视下,我如同被剥去所有甲胄的困兽,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冰层之下,那早已沸腾、却不敢承认的——
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