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的余音还在宫墙间回荡,墨羽寒已立在含元殿丹墀前。
汉白玉阶上的晨露未干,他手中鎏金木匣的铜锁在微光里泛着冷意——这是他昨夜在摄政王府挑灯写就的婚书,用先皇御赐的龙纹锦缎裹了三层,此刻正端端正正摆在丹墀中央。
苏映瑶坐在殿内摄政王侧席,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青铜玉佩。
那是墨羽寒昨夜亲手系上的,纹路与苏家祖宅地砖如出一辙。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却比前世任何一次侍寝都要平静——今日之后,承禧宫的冷灶,萧煜的龙涎香,都该彻底翻篇了。
“上朝——”
李公公的尖嗓划破殿内寂静。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目光刚触及丹墀上的木匣便齐齐顿住。
有人抽气声太急,惊得檐角铜铃轻晃。
苏映瑶垂眸看自己茶盏里的涟漪,听着前排老臣压低的惊问:“那是...虎符印?”
木匣被墨羽寒亲手打开的瞬间,满殿抽气声炸成一片。
婚书首页的朱砂印赫然是半枚虎符纹路,与她腰间玉佩的暗纹严丝合缝。
皇后的凤头金步摇在鬓边乱颤,她突然扯下头顶九凤衔珠钗,银尖直戳婚书:“墨氏掌军权便罢,怎敢僭越以婚书要挟圣上?”金钗落地时撞出脆响,珠玉溅得满地都是。
墨羽寒抬眼,目光如寒潭映雪。
他展开婚书内页,沉水香混着墨香漫开——那是承禧宫旧年用的香墨,苏映瑶前世替萧煜抄经时总嫌它太苦。
“臣与王妃曾共护北疆粮道。”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今以河工司地砖纹为契,若负此约,当如承禧宫骸骨般葬身浊流。”
殿内炸开嗡嗡议论。
苏映瑶望着皇后骤白的脸,突然听见殿门处传来踉跄脚步声。
李公公捧着半人高的账册跌跪在地,冷汗顺着脖颈淌进领口:“陛下,漕运司总账...末页盖着皇后娘娘私印。”
萧煜的龙袍下摆突然绷紧。
他盯着账册上那枚“凤栖”小印,喉结动了动,却在触及苏映瑶目光时猛地别开脸。
龙案上的茶盏被他捏得发颤,酒渍顺着暗纹并蒂莲晕开,将那两朵莲花染成模糊的血痕。
“朕与苏氏的姻缘...”他突然扯开龙袍前襟,腰间半块血玉撞在案角,“当年火场拾得的残玉,与她腕间的...”
“启禀陛下。”赵侍卫的声音如利刃劈开喧嚣。
他捧着个陶土罐跨进殿门,罐身还沾着潮湿的泥土。
“承禧宫地底新挖出的,罐里是断肠草残枝,外壁刻着‘清君侧’三字。”
苏映瑶看清那三个字的瞬间,皇后的指甲已掐进她手腕。
女人的妆容全乱了,珠钗歪在耳后,鬓发沾着冷汗:“你胡说!那是先皇后...”
“是皇后娘娘的笔迹。”苏映瑶反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她举起婚书尾页的虎符印,对着晨光:“二十年前苏家大火,是摄政王调三千玄甲军护我出宫;三年前北疆断粮,是他以婚约要挟我交出河工秘图。”她扯下萧煜的血玉按进墨羽寒掌心,“这半块‘白头’,该嵌在婚书盟誓里。”
血玉与婚书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着丹墀上的龙纹锦缎簌簌作响。
萧煜望着那抹交织的玉色,突然想起前世雪夜,苏映瑶跪在承禧宫冰冷的地砖上,替他补龙袍时说的话:“这并蒂莲,该用金线绣才好。”
可此刻她腕间的玉佩在墨羽寒掌心发烫,像团烧尽前的余烬。
“退朝!”萧煜猛地掀翻龙案,茶盏碎在苏映瑶脚边。
他踉跄着往御书房跑,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却在门槛处顿住——李公公举着个暗袋追上来,里面露出半幅褪色的帕子。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萧煜正对着两帕拼合的密信发抖。
泛黄的绢帛上,苏映瑶十岁的字迹还带着奶气:“阿弟莫怕,姐姐背你出火场。”他摸向腰间的血玉,突然闻到窗外飘进的沉水香——那香从前总往承禧宫去,此刻却散在风里,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踉跄着扑到窗前,残阳正映着宫墙上新挂的灯笼。
红绸上“王妃”二字被镀了层金,像把钝刀割着他的眼。
萧煜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面,苏映瑶攥着褪色的并蒂莲帕子对他笑:“陛下,这帕子该换了。”
可他终是没换。
如今帕子上的密信在火盆里蜷成灰,承禧宫的雪,也再不会落向那个等他的人了。
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萧煜摸着龙椅扶手上的刻痕——那是他今日掐出的,像极了苏映瑶前世在承禧宫地砖上刻的“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