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东墙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时,萧煜正握着朱笔在调兵令上圈点。
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将龙案上的《北疆军报》映得忽明忽暗。
他刚要唤何太监添烛,便听“轰”的闷响,半面墙的青砖混着碎木轰然坠地,扬起的尘灰里,半块暗红物件正嵌在碎石间,像一滴凝固的血。
“陛下!”何太监举着铜灯扑过来,烛火在尘雾里明明灭灭,映得萧煜玄色龙袍上的金线都发了颤。
他挥开何太监搀扶的手,俯身拾起那物——是半块血玉,边缘还沾着星点碎砖,内侧“白头”二字被磨得发亮,纹路竟与苏映瑶前世常戴的并蒂莲玉佩严丝合缝。
指腹擦过“白头”刻痕时,萧煜喉间突然发紧。
那年承禧宫初雪,他去时正见苏映瑶蹲在廊下,指尖抚着冻得通红的玉佩说:“并蒂莲需两心相映才不染尘。”他当时只嫌她迂腐,如今再看这半块玉,竟像是被谁生生从中间劈开,断口处还留着细若蛛网的裂纹。
“陛下,这是……”何太监的声音带着颤,铜灯在他手里晃出一片昏黄。
萧煜没应。
他捏着血玉的手越收越紧,直到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才听见自己发哑的声音:“承禧宫的旧物,可曾整理?”
“刘宫女昨日刚呈了《旧事录》。”何太监忙不迭转身,从龙案下捧出个枣木匣子,匣盖边沿还沾着承禧宫旧窗棂的木屑,“她说贤妃娘娘从前总把折子藏在妆匣夹层,奴才们翻了三日……”
“退下。”萧煜打断他。
匣盖掀开的刹那,霉味混着淡淡沉水香涌出来,最上面压着张泛黄的《请罪折》——是苏映瑶为救染痘宫女写的。
他展开折子,墨迹未干的小楷还留着当年的温度:“贱妾愿代罚,求陛下宽宥宫娥性命。”折角处却有个极小的墨痕,像是片银杏叶,萧煜瞳孔骤缩——这是墨羽寒私印的暗记。
“墨氏竟早知贤妃清白?”他猛地将折子掷向铜镜,“哐当”一声,镜面裂成蛛网,碎光里他看见自己眼角泛着湿意,“朕养了群废物!连个女人的冤屈都查不清!”
何太监扑通跪在地砖上,额头抵着青石板:“陛下息怒,李公公方才在外候着,说北疆军营……”
“北疆?”萧煜抓起龙案上的调兵令,朱笔在“急调粮草”四字上洇开一团墨迹,恍惚间竟与苏映瑶死时枕上的泪痕重叠。
他突然笑出声,指节敲得龙案咚咚响:“墨羽寒这是要断朕的后路?好得很,好得很!”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公公踉跄着撞开殿门,玄色宫服后背全湿了:“陛下!北疆粮草被劫,三十车粟米全烧了!”
萧煜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李公公发颤的喉结,忽然觉得嘴里泛起铁锈味——像极了那日苏映瑶咳在他龙袍上的血。
他猛地掀开龙袍下摆,腰间那半块青铜地砖纹样的玉佩露出来,与苏映瑶前世总系在腰间的河工司玉佩严丝合缝。
“二十年前苏家祖宅大火,”他指尖摩挲着玉佩上褪色的并蒂莲暗纹,声音轻得像叹息,“朕从灰烬里拾到这东西,想着等天下太平,便去苏家提亲……”
“陛下!”何太监壮着胆子抬头,“刘宫女说还有《河工日志》要呈。”
刘宫女不知何时跪在了殿门口,怀里抱着本蓝布包裹的旧书,发顶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娘娘从前总说河工册要贴着心口藏,奴才在妆匣最里层找着的……”
萧煜接过书时,蓝布簌簌往下掉碎线头。
翻开内页,半幅河工司地砖纹样飘出来,他刚要拾,却见纹样边缘用细墨线描着密密麻麻的小点——拼合处竟正好是承禧宫地底的骸骨坑位图。
“这不可能……”他指尖发抖,喉咙突然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咳咳!”
血珠溅在纹样上,顺着并蒂莲的纹路蜿蜒成河。
刘宫女吓得尖叫,何太监扑过来要扶,却被萧煜一把推开。
他盯着染血的纹样,忽然想起苏映瑶重生后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具行尸走肉。
“五更鼓响了。”萧煜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将血玉塞进龙案暗格,又摸出半卷染血的诏纸,“去传三皇子,明日早朝……”
他的话被晨钟截断。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尖嗓:“五更鼓——响——”
龙案下,半块血玉与染血的诏纸静静躺着,暗格里还压着那方《河工日志》。
窗外承天门的飞檐上,乌鸦扑棱着翅膀掠过,将最后一声鼓响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