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暴雨冲垮茶山那夜,谢蕴之正在朱雀桥畔教段鲲辨茶。水汽裹着陈年普洱的沉香,她忽然握住他添炭的手:\"家父要将我许给三皇子。\"铜壶里的沸水漫出来,浇熄了红泥火炉,滋滋白烟模糊了彼此苍白的脸。
段鲲袖口还沾着前日替她采药时染的苍耳子,那些带刺的果实此刻像扎在喉咙里。桥洞下飘来阿芜浣衣的捣杵声,混着雨声,一声声捶在胸腔最痛处。
\"明日未时,我在废殿等你。\"谢蕴之将浸透雨水的茶饼塞进他怀里,青瓷罐上还留着三皇子前日踹翻的火痕。段鲲望着她消失在雨幕里,没发现阿芜蹲在柳树下,绞断了刚给他缝好的护膝系带。
废殿残破的藻井漏着雨,段鲲踩着湿滑的青苔推开门扉。谢蕴之散着发跪在神龛前,褪色的帷幔缠着她皓白的手腕,腕间红绳浸着血——那是她亲手割断的婚约信物。
\"父亲用三十万担军粮换我当太子妃。\"她笑着将带血的茶刀刺进掌心,蘸着血在《山河图》上画茶山轮廓,\"三皇子要的从来不是我,是谢家通敌的书信。\"
段鲲夺刀时割破虎口,血滴在她松垮的衣襟上。殿外忽然传来甲胄声,谢蕴之将他推进佛龛后的暗格。三皇子踢翻香炉的刹那,她吻住段鲲颤抖的唇,丁香舌卷走他齿间未尽的\"别怕\",转身时已披好凤冠霞帔。
\"皇兄的绿萝养得真好。\"三皇子碾碎段鲲昨日送她的茶苗,汁液染脏了金线密绣的嫁衣下摆,\"只是这废殿阴气重,不适合养人。\"
阿芜闯进东宫那日,段鲲正将谢蕴之送的茶刀埋进花圃。粗布裙摆扫倒了一排青瓷罐,她举着带血的账册嘶喊:\"谢家商队运的根本不是茶叶!\"泛黄的纸页间抖落几片枯叶,叶脉里藏着北狄文字——那是三皇子勾结外敌的铁证。
段鲲攥着枯叶的手被阿芜咬出血印:\"你以为她真爱你?那日废殿里,她早看见我躲在梁上!\"铜镜映出她脖颈的掐痕,是三皇子逼她做伪证的印记。
雨夜雷声轰鸣,段鲲跪在御书房外。皇帝砸出的茶盏碎片扎进膝盖,混着阿芜撞柱留下的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老太监哑着嗓子宣旨:\"太子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
大婚那日,谢蕴之的花轿绕城九圈。段鲲折断绿萝藤蔓翻出宫墙,疯跑的赤足被碎瓷割得血肉模糊。朱雀桥挤满看热闹的百姓,他撞翻撒喜钱的宫人,在漫天铜钱雨中嘶吼:\"茶山!茶山!\"
轿帘掀起一角,谢蕴之的鎏金护甲掐着块带毒的茶饼。她将茶饼抛向段鲲时,三皇子的箭弩已对准他心口。阿芜突然从人群扑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抓住箭羽:\"公子快走!\"
箭矢穿透她单薄的肩胛,血溅在段鲲怀里的茶饼上。谢蕴之在震耳欲聋的喜乐中咬破毒囊,胭脂混着黑血从唇角滑落:\"告诉岭南的茶树…今年…不必开花……\"
段鲲抱着逐渐冰冷的阿芜,看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卖茶翁的铜壶翻倒在道旁,沸水浇醒了几株石缝里的野茶苗。阿芜用染血的指尖碰了碰他下巴:\"那年你问我信不信轮回…现在信了……\"
雨水冲淡了满地血迹,却冲不散谢蕴之留在他衣襟的沉香气。三皇子大婚用的红绸飘到护城河里,像一条条溃烂的伤口。段鲲挖出东宫埋着的茶刀,发现刀柄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三个月后,岭南传来谢蕴之暴毙的消息。她的棺椁送回皇城那日,段鲲种在废殿的野茶树突然开花。洁白的花瓣落在阿芜新立的墓碑上,坟前供着的粗瓷碗里,半块带血的茶饼生出霉斑,反倒像极了那年谢蕴之鬓边的白芍药。
皇帝病重那夜,段鲲捏碎茶花泡进参汤。三皇子七窍流血时,他抚着对方抽搐的脸轻叹:\"这茶叫'长相思',是你皇嫂亲手焙的。\"
更漏声断时,段鲲抱着谢蕴之的牌位走上城楼。阿芜缝的护膝被北风撕碎,棉絮如柳絮纷飞。他望着岭南方向将茶刀刺入心口,恍惚看见两个少女在茶山向他招手——一个戴着青竹斗笠,一个簪着野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