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新茶送到东宫时,段鲲正在侍弄一盆绿萝。青瓷花盆是谢蕴之去年送的生辰礼,藤蔓已攀过窗棂,在晨光里舒展出翡翠色的掌心。小宫女捧着茶罐碎步进来,见他赤足蹲在青砖地上修剪枯叶,噗嗤笑出声:\"殿下倒像西苑的花匠老周。\"
段鲲接过茶罐,指尖沾了罐口的晨露。去年谢蕴之在信里画过岭南茶山的模样:采茶女戴着青竹斗笠,指尖在雾霭中翻飞如蝶。此刻他捻着蜷曲的茶叶,忽然对镜前梳头的嬷嬷说:\"烦请姑姑寻些素布来。\"
茶香暖
午后暖阳斜照西偏殿,段鲲将新茶分装进素布袋。谢蕴之说过,岭南茶农会把头茬春茶裹进粗麻布包,挂在房梁下避潮。他系绳结时总打不好活扣,三皇子进来瞧见,随手扯开刚系好的布袋:\"皇兄这是要改行当货郎?\"
茶叶洒了满桌,段鲲安静地重新分装。三皇子觉得无趣,临走时故意碰倒花架,绿萝藤蔓扯断三截。段鲲将断藤泡进清水瓶,搁在谢蕴之去年赠的《山河图》旁——画中采茶女的竹篮里,正巧画着几枝野绿萝。
草木心
惊蛰那日,段鲲在御花园南角辟了块小圃。老花匠送来薄荷苗时,见他蹲在湿泥里埋茶籽:\"殿下这是种茶?咱们北地的土可养不活南边娇气物。\"
\"试试又何妨。\"段鲲腕上沾着泥点,将谢蕴之寄来的茶山红土混进花圃。阿芜从宫外捎来包腐叶土,说是城外松林里最肥的。两人蹲在墙角拌土时,巡逻侍卫差点将他们当作偷懒的杂役。
旧帕缘
梅雨季来得急,段鲲赶在暴雨前给茶苗支竹棚。绿萝在窗边疯长,断藤竟生了根须。谢蕴之托人送来的油纸包里,除了新晒的野菊茶,还有方褪色的旧帕——正是那年秋千架下她擦过血的帕子。
帕角绣着歪扭的雀鸟,针脚里还藏着褐色的血痕。段鲲将帕子压在枕下,当夜梦见岭南的梯田:谢蕴之赤脚踩在茶苗间,发间别着晒干的绿萝藤,远看像戴了顶荆棘王冠。
晴窗语
白露清晨,段鲲发现茶苗抽了新芽。老花匠啧啧称奇,三皇子却命人拔了半片茶圃:\"皇宫内院岂容野草!\"段鲲蹲在残苗前拾掇,忽见土里露出阿芜塞字条的竹筒,筒身刻着:\"城西刘婆婆说,被马蹄踏过的草最肯长。\"
他将幸存的茶苗移栽到青瓷盆里,搁在谢蕴之画的采茶女图旁。绿萝藤蔓垂下来,嫩须悄悄缠上瓷盆,像是要替那株南方来的小茶树遮风挡雨。
人间暖
冬至宫宴,段鲲献上自制的茶饼。皇帝皱眉看着粗布包,却见三皇子抢先掰了块嚼着玩:\"皇兄这茶苦得很,比不得江南龙井。\"
段鲲不言语,将茶饼分给各宫嬷嬷。张嬷嬷含泪道:\"这茶汤有奴婢家乡山杏的味道。\"后来才知,她老家就在岭南茶山北麓,幼时洪灾逃难入宫,已五十载未尝故乡味。
春风信
开春时,谢蕴之随茶队返京。段鲲抱着青瓷茶盆去朱雀门迎她,盆中茶树已蹿到两尺高。谢蕴之摘片嫩芽含在唇间,忽然笑道:\"殿下可知,岭南老农常说——被精心养死的茶树,比野地里活下来的更有福气。\"
细雨斜斜掠过宫墙,段鲲望着她斗笠下滑落的雨珠,第一次觉得这困了他十六年的红墙,原来也会在春雾里温柔得像个谎言。远处阿芜提着腐叶土跑来,裙角沾满城外的泥与草籽,仿佛携着整片山野的生气扑进这死水般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