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的秋日,天空高远,秋收的顺利让府库的储备得到了显着改善,
街头巷尾的百姓脸上也多了几分从容,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镇朔王府的书房内,贺烽正与李御,慕白,董怀安议事,
议题的核心,是西方传来的那场决定性的一战,
“耶律大石惨败,西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再对东方构成威胁,”
董怀安总结着最新的情报:
“塞尔柱苏丹桑贾尔正在全力收拾喀喇汗国故地,短期内似乎也无意继续东进,西域东部,如今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
李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王爷,这正是我们西进的大好时机,高昌回鹘,黄头回纥这些墙头草,之前慑于辽人兵威,如今辽人倒了,正是我们施加影响,甚至直接将其纳入掌控的时候,若能控制西域东部,不仅商路收益尽入我手,更能将防线向西大大推进,彻底消除侧翼隐患!”
慕白却一如既往地持重:
“李将军所言,是开疆拓土的武人之见,然则,王爷,我军疆域已极辽阔,新附之辽东,漠北尚在消化之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官府需要时间建立有效统治,此时若再兴兵西向,战线拉长,补给艰难,依我说,当以怀柔通商为主,徐徐图之……”
贺烽看着面前舆图上西域的位置,眼神深邃,
他心里很清楚,一个政权的强大,根基在于内部是否稳固,统治是否有效,民心是否归附,盲目扩张而消化不良,最终只会被撑死,
“慕先生说得对!”
贺烽最终开口:
“现在还不是我们大举西进的时候,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夯实根基,告诉张嶷,河西防线保持戒备,可以适当派出使者和商队,加强与高昌回鹘等部的联系,许以贸易之利,试探其态度,”
“对于乃蛮残部巴鲁等人,还有其他与我军有逆反之心的势力,加大清剿力度,务必不使其在西域东部站稳脚跟!”
他顿了顿,看向董怀安:
“怀安,你的人要继续向西渗透,不仅要关注西辽残部和塞尔柱的动向,更要深入了解西域各部的内部情况,谁可以拉拢,谁必须警惕,谁掌握着关键资源或通道,我要一清二楚,”
“末将领命!”
董怀安躬身应道,
“至于耶律大石……”
贺烽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若还有口气逃回虎思斡耳朵,恐怕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报仇,而是如何稳住他那摇摇欲坠的皇位!留意着,如果他派使者来,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价码……”
“有一个疲软的他在,我们西边暂时是安全的……”
会议散去,贺烽独自站在窗前,
西线的压力暂时解除了,但东面,那些名义上臣服的金人,以及南边那个时刻提防着自己的宋廷,都还需要花费心思去应对,
尤其是金人,虽然之前被自己打断了脊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果然,没过几日,辽东辽阳府方向,便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最初是董怀安安排在金国境内的眼线回报,金国小朝廷内部,近来争执激烈,以完颜宗干为首的一派主张继续隐忍,全力经营辽东剩余地盘,积蓄力量,
而另一派,则以部分年轻气盛的宗室贵族为代表,他们无法接受昔日横扫天下的大金沦落至此,
认为向镇朔军称臣纳贡是奇耻大辱,极力主张要“有所作为”,
哪怕不能正面挑战,也要给贺烽制造麻烦,延缓其发展,寻找翻盘之机,
这两派争执的焦点之一,竟然牵扯到了两个几乎被遗忘的人——宋廷的徽,钦二帝!
“王爷,金人内部似乎有人提议,将那父子送还!”
董怀安面色古怪地汇报:
“提议者认为,此二人身份特殊,乃是南朝赵构名义上的父兄,若将他们送到我们手里,或者送到宋金边境,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南朝朝廷必然震动,赵构的皇位合法性将受到直接挑战,内部可能因此分裂,而我镇朔军若接收这两个烫手山芋,如何处置也将成为难题,若善待之,恐让南朝士民觉得我们承认赵宋正统,于王爷大业不利!”
“若苛待或囚禁,则可能授人以柄,被指责欺凌旧主,有损声望,总之,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会陷入被动,金人便可坐收渔利,看我们与南朝生出龃龉,他们或许能寻得喘息甚至反扑之机”
贺烽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冷笑出声:
“当初金人投降的时候,我故意没提这徽钦二帝的事,就是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
“这些金人,战场上打不赢,脑子倒是转起来了!他们这是把赵佶父子当成了瘟神,想扔出来祸害别人!”
李御在一旁皱眉道:
“此计虽毒,却也不可不防,赵佶,赵桓毕竟曾为中原共主,在不少遗老和百姓心中仍有分量,处理不当,确实会惹来是非!”
慕白捻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
“王爷,金人此计,看似给我们出了个难题,但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进一步打击金人威信,同时将南朝一军的机会?”
贺烽看向他:
“先生有何高见?”
慕白缓缓道:
“金人若真将二帝送来,我们便接下,然后,以最隆重的礼仪,派人护送,一路大张旗鼓,将他们……礼送去临安,交给赵构!”
李御和董怀安闻言都是一怔!
贺烽却瞬间明白了慕白的意图,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妙!先生是说,我们不但不接这个烫手山芋,还要原封不动,甚至加点料,给他赵构送回去?”
“正是!”
慕白点头:
“我们接下,显示我们尊重旧主,占据大义名分,隆重护送,显示我们气度和实力,送到临安,则是将难题彻底抛给赵构,赵构如何安置他的父兄?是迎回宫中奉养,还是幽禁甚至……那都是他赵家的事,与我镇朔军无关,但无论如何,南朝朝廷内部必然因此掀起滔天巨浪!”
“主战派,主和派,皇位继承的正统之争……”
“够赵构头疼许久,再无暇也无力北顾!”
“而我军,不仅轻松化解金人阴谋,还能借此宣扬仁义,赢得部分旧宋民心,同时让天下人看清,金人已是穷途末路,只能靠这种宵小手段苟延残喘!”
“好!”
贺烽抚掌赞许:
“就这么办!”
“怀安,加紧盯住金人那边的动向,一旦他们真有此意,甚至开始行动,立刻来报,我们要配合他们,把这事办成!”
“另外,南朝那边也要提前做些铺垫,让我们的善意和无奈能被更多人知道!”
“是!”
董怀安领命,心中对慕白的老谋深算和贺烽的果断决断深感佩服,
“还有,既然金人敢这么不安分,就给他们一点颜色,教训一下!”
“传令下去,令金人在南方的府库尽数,立刻交割!”
“之前他们投降合议的时候履约,近期必须尽数落实到位!”
“他们若还是再以什么田亩人丁不清为由拖延,就让将士们去大兴安岭逛一圈!”
“不守规矩,那就连东北之地也别留了!”
“领命!”
董怀安已经退居情报战线良久,但听到要派兵再次东进的消息,还是让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
……
果然,贺烽的王令传出还没多久,金人的文书就送到了贺烽案头,
这份文书就是关于金人依照之前投降条款,正式向镇朔军交割原宋地北部部分州县的实施细则……
当初金人投降时两军议定,金人需交割,镇朔军还没来得及占领的辽东以南原金国侵占宋廷的全部州县……
但这并非一纸命令就能瞬间完成的事,
涉及疆界勘定,户口田亩册籍移交,官府档案交接,驻军撤离与新军进驻……
千头万绪,极其繁琐,议定之日过去许久了,双方一直在就细节进行拉锯式的谈判和准备,
之前贺烽不是没有怀疑过是金人故意拖沓,目的就是为了最后捞一笔积蓄实力,
可他迫于东北部的稳定大局,不想再投入过多的精力和财力再起战事,没有过分逼迫而已,
这次如果不是金人又要搞出事端,贺烽仍旧不想把金人逼的太急……毕竟,一个稳定的东北地区才是镇朔军现在真正需要的,
如今,这份初步拟定的交割章程和首批交割州县名单终于呈了上来,名单上主要是与镇朔军现有控制区接壤的河北西路,河东北路部分州府,如真定府,中山府,河间府等要地,
贺烽仔细翻阅着章程,知道真正的麻烦和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接收这些饱经战乱,势力盘根错节,民生凋敝的地区,并将其有效整合进镇朔军的统治体系,其难度不亚于打赢一场大战!
“告诉负责此事的官员……”
贺烽对李御吩咐道:
“交割务必细致,田亩人口要核对清楚,防止金人捣鬼或地方豪强隐瞒,我军接收部队要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同时,慕白选派的那批协理官要尽快到位,安抚地方,宣讲我镇朔军政策,恢复秩序,组织生产,”
“记住,我们接过来的不是一堆冰冷的数字和土地,而是活生生的百姓和亟待重建的家园,这事,必须办好!”
“切记!民为邦本!”
“明白!”
李御肃然应道,
这既是挑战,也是将镇朔军影响力真正深入中原腹地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