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已定,诸将分头准备。
襄阳这座战争机器迅速开动起来,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源源不断运上城头,城外营寨加紧修筑,水寨前布满暗桩铁索。
就在这紧张备战之际,一名亲兵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商人打扮之人进入帅府后堂。
来人摘下斗笠,正是赵正隆。
“杨将军,别来无恙。”
赵正隆拱手,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稳,“长安陛下听闻襄阳局势,特命在下前来,再陈盟好之意。”
杨再兴请其入座,直言道:“赵兄,襄阳正值多事之秋,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赵正隆道:“陛下知将军忠义,不欲强求。然眼下局势,将军独守孤城,面对朝廷与金虏两面夹击,恐难持久。”
“陛下之意,不需将军归附,只定盟约。陛下可即刻派遣西军精锐,东出武关,驰援襄阳,助将军一臂之力。”
“所需粮草辎重,我华夏一力承担。只望将军能守住襄阳这抗金前沿,他日共图中原。”
说着,取出一封密信,“此乃陛下亲笔书信,并有粮草调拨文书在此,首批三万石粮草已运至均州,随时可顺汉水南下。”
杨再兴与王德对视一眼。
刘錡此举,可谓雪中送炭,条件也极为优厚,几乎是无条件援助。
王德低声道:“贤弟,雍定帝此番诚意十足,若得其援手,襄阳压力大减。”
杨再兴沉吟片刻,对赵正隆道:“陛下厚意,再兴感激不尽。粮草辎重,襄阳眼下确实急需,再兴愧领。然西军精锐……还请暂缓出动。”
赵正隆微微挑眉:“哦?将军是信不过我家陛下?还是恐引朝廷非议?”
“非也。”杨再兴正色道,“一则,西军若至,恐坐实我等勾结僭越之罪,于道义有亏,亦使我等难做。”
“二则,襄阳之战,乃我岳家军与倒行逆施之朝廷权奸之争,是清理门户,正本清源!若借外力,即便胜了,也难以服众。”
三则……”他目光灼灼,“我杨再兴欲借此一战,让天下人看看,岳元帅带出的兵,纵然主帅蒙冤,依旧能保家卫国!”
“让那临安城里的昏君奸相知道,民心向背,不在那一纸诏书!”
赵正隆闻言,肃然起敬,拱手道:“将军高义,在下佩服。既如此,粮草之事,我即刻安排送达。西军则暂驻武关一线,若将军有需,烽火为号,旦夕可至!”
送走赵正隆,王德叹道:“贤弟,你这是要把所有压力一肩扛了啊。”
杨再兴望向南方,目光坚定:“大哥,有些仗,必须自己打。有些旗,必须自己扛!”
数日后,张俊大军抵达襄阳外围。
果然如杨再兴所料,张俊自恃兵多,不顾部下劝谏,将大营扎在距离襄阳城仅十里的一处平原地带,企图围城强攻。
首日攻城,宋军仗着人多势众,发动潮水般攻势。
然而襄阳守军同仇敌忾,又有杨再兴、王德亲自督战,指挥若定,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如雨而下,弓弩劲射,将攻城的宋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张俊见状,只得鸣金收兵。
翌日,张俊改变策略,驱赶附近抓来的民夫在前,企图消耗守军箭矢滚木。
杨再兴在城头看得目眦欲裂,下令神臂弓专射后方督战的宋军军官,同时派死士缒城而下,突袭民夫队后的宋军,救回部分民夫。
张俊计策落空,恼羞成怒。
与此同时,汉水之上的韩世忠水军,却进展缓慢。
韩世忠似乎并无强攻之意,只是将战舰泊于下游,与襄阳水寨遥遥对峙,每日只是派小船巡弋,并无实质进攻。
帅府内,李宝疑惑道:“韩帅用兵如神,若其水陆并进,我军压力倍增,为何按兵不动?”
杨再兴若有所思:“韩良臣,或亦有难言之隐。”
就在襄阳攻防战陷入胶着之际,一匹快马冲破宋军游骑阻拦,浑身浴血冲入襄阳,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金兀术以“宋廷剿匪不力,恐生边衅”为借口,已派大将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南下直逼襄阳北面的樊城!
“果然来了!”王德霍然起身,“兀术这狗贼,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三面杀机,骤然收紧。
襄阳城,真正陷入了自收复以来最危险的境地。
城外是志在必得的张俊大军,江面是态度暧昧却实力强大的韩世忠水师,北面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的金国铁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再兴身上。
这位临危受命的将军,能否带领襄阳,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张俊大营,灯火通明。
接连数日的攻城受挫,士卒伤亡惨重,让这位本就性情急躁的主帅愈发暴戾。
帅帐内,杯盘狼藉,张俊一脚踹翻案几,指着麾下几名将领的鼻子大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区区一个杨再兴,几千残兵败将,就把你们挡在襄阳城外?朝廷养你们何用!”
“韩良臣的水军在那儿看戏吗?兀术的骑兵都快到樊城了!再拿不下襄阳,我等都要成为天下笑柄!”
一员副将硬着头皮道:“大帅息怒!襄阳城高池深,杨再兴、王德皆是骁将,士卒用命,急切难下。不如……不如暂且围困,待其粮尽……”
“围困?”张俊狞笑,“等到何时?等到金人插一手?我等脸面还要不要了?”
“明日!明日拂晓,全军压上!本帅亲自督战!有怯战不前者,斩!先登城头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去把抓来的那些襄阳城外百姓,都给本帅驱到阵前!我看他杨再兴,射是不射!”
翌日,天色未明,沉闷的战鼓声便擂响了襄阳四野。
黑压压的宋军如同蚁群,推出了更多的攻城塔、冲车。
更令人心寒的是,队伍最前方,是数以千计被绳索串联、衣衫褴褛的平民,哭声、哀求声混杂在战鼓声中,凄厉刺耳。
城头之上,守军将士无不色变,怒火中烧。
王德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张俊狗贼!安敢如此!贤弟,这……”
杨再兴面色铁青。
他望着城下那些无助的乡民,其中不乏老弱妇孺,心如刀绞。
若不放箭,敌军紧随百姓之后,城墙顷刻可破;若放箭,则亲手屠戮无辜,与禽兽何异?
“将军!不可犹豫啊!”李宝急道,“慈不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