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麓,残雪未消。
一支队伍沿着崎岖山道沉默行进,衣甲破旧,兵刃却擦得雪亮,眼中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坚韧与警惕。
为首一将,正是杨再兴。
他并未着甲,只一袭洗得发白的旧战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与果决。
自临安救出岳帅家眷,他奉命断后,与皇城司追兵几番血战,方得脱身。
岳帅选择归隐,他尊重元帅的决定,但让他杨再兴就此放下刀枪,眼睁睁看着金虏肆虐、朝廷苟安,不如叫他死了痛快!
他带着一批誓死相随的旧部弟兄,四处转战,联络各地不甘议和的义军、散兵游勇。
仗着岳家军的赫赫威名,数月间,竟也聚拢起数千人马,虽装备粮草匮乏,却士气高昂,如同一簇不肯熄灭的野火,在江北大地顽强燃烧。
然而,流寇般的作战终非长久。
缺乏稳固根基,如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朝廷大军或金兵剿灭。
杨再兴深知,必须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支撑起持续抗金的堡垒。
正当他苦思如何着手时,一名作行商打扮的汉子通过层层哨卡,将一封火漆密信呈到他面前。
信的落款是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赵正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统领,似乎还有着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
信中内容言简意赅:朝廷已决意派人接管襄阳岳家军旧部,以防生变。接管之将,乃猛将王德。建议杨将军速往襄阳,抢占先机。若得襄阳,华夏愿助粮草,共抗金虏。信末附有襄阳城内几名可靠中下层将领的暗记联络方式。
襄阳……那里曾是岳家军经营多年的北伐重镇,城高池深,粮草囤积甚多,更有大量岳家军旧部驻守。
若能得襄阳,进可图中原,退可保荆襄,意义非凡。
赵正隆,果然是那个割据称帝的男人派来的。
他感激赵正隆在临安的援手之恩,但对依附刘錡,心存抵触。
岳帅宁隐山林而不投刘錡,他杨再兴又岂能轻易改换门庭?
然而,信中所言确是实情,亦是良机。
襄阳,绝不能落入那些可能对岳帅旧部进行清洗的朝廷官员手中!
“将军,信上所言?”身旁副将,原岳家军踏白军统制李宝,低声问道。
杨再兴将信递给他,目光扫过身边几位核心将领:“诸位以为如何?”
李宝快速浏览后,沉声道:“襄阳乃必争之地!城内弟兄多是咱岳家军老人,心向元帅。若朝廷派个心狠手辣的来,只怕……杨将军,机不可失!”
另一将领道:“可这是雍定帝的提议,我等若取了襄阳,岂非受其掣肘?”
杨再兴眼中锐光一闪,断然道:“襄阳,是为抗金而取,非为刘錡而取!”
“他愿助粮草,是他身为汉人之本分,我等可受,却不依附。”
“当务之急,是抢在王德之前,稳住襄阳!”
“传令下去,挑选五百精锐,即刻轻装南下,昼夜兼程,赶往襄阳!李宝,你率大队人马随后跟进,沿途小心隐蔽!”
“得令!”
五百健儿,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太行山的晨雾中。
他们绕过州县,专拣小路,遇卡潜行,实在避不过,便亮出岳家军的名号。
令人惊奇的是,许多关卡守军一听是岳元帅旧部,竟多有行方便者,甚至有人低声透露朝廷动向。
岳飞的冤屈与威望,在底层军民心中,早已超越了那一纸荒谬的“定罪诏书”。
数日后,襄阳城遥遥在望。
这座控扼汉水、雄峙荆襄的巨城,在冬日薄暮中显得格外巍峨。
城头旗帜依旧,但气氛隐隐有些异样。
杨再兴命大部人马隐蔽在城外山林,只带十余名亲随,手持当初岳元帅所赐令牌,径直来到襄阳南门。
“城下何人?!”守城军校高声喝问,弓弩手引弓待发。
杨再兴勒马抬头,声若洪钟:“某乃岳元帅麾前统制,杨再兴!有要事求见襄阳留守董先董将军!”
“杨再兴?”城头一阵骚动。
杨再兴勇冠三军,名震天下,岳家军旧部谁人不知?
更何况,朝廷正传言杨再兴已聚众造反,他竟敢公然现身襄阳?
片刻,城门开了一道缝,一名裨将引数十军士出城,验看令牌无误后,神色复杂。
“果真是杨将军!末将失敬。只是……如今襄阳已奉朝廷旨意,由王德王将军接管,董将军……已被暂时看管在府中。”
杨再兴心中一震,还是来晚了一步?王德竟已到了?
他面不改色,沉声道:“王德将军已到了?正好!杨某此来,正为襄阳防务与抗金大计!速带我去见王将军!”
那裨将犹豫道:“这个……王将军有令,严查奸细,尤其是……岳帅旧部。杨将军,您这般进去,只怕……”
杨再兴哈哈大笑,声震四野:“我杨再兴行事,光明磊落!襄阳乃抗金重镇,关乎国家气运,岂是王某一人可专?”
“尔等皆是随岳元帅血战过来的兄弟,莫非忘了朱仙镇大捷,忘了直捣黄龙的誓言?”
“今日若因一纸乱命,便自毁长城,他日金虏南下,尔等有何面目见襄阳父老,见岳元帅于九泉?!”
他声若雷霆,字字句句敲在守城军士心上。
许多人面露惭色,或激动,或犹豫。
那裨将亦是岳家军老人,咬牙道:“杨将军请!末将愿为引路!只是王德将军麾下亦有亲兵,将军小心!”
杨再兴慨然道:“好!是条汉子!前面带路!”
一行人昂然入城。沿途军士见是杨再兴,无不侧目,窃窃私语,消息如野火般瞬间传遍全城。
“杨将军来了!”
“岳元帅派杨再兴将军回来了!”
襄阳府衙已被王德亲兵把守。
得知杨再兴竟敢前来,王德又惊又怒。
他年过五旬,武艺高强,勇猛善战,性情暴烈,素有“王夜叉”之称,当即按剑而出,在衙前广场与杨再兴对峙。
“杨再兴!汝乃朝廷钦犯,敢擅闯军镇,欲反耶?!”
王德戟指大喝,身后亲兵刀剑出鞘。